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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棋里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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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棋里江山

*注:这一章里作者有点放飞自我。

(一)

齐王建四十一年,昌平君被项燕拥立为王,举兵反秦。

泠川坐在窗边,看着屋外烈日炎炎,此刻正值盛夏。蝉噪声阵阵不止,此起彼伏,足以叫乱人心。

他还好么?她心想。得知昌平君之事后,他会怎么想呢?

张良对于六国之事,似乎越来越淡漠,几乎是无所表露,手中的书卷却是一刻都不会放下。他选择了蛰伏与隐忍,这是一条痛苦又艰险的长路,尽头宛在眼前,却看不真切。迷茫和怅惘将长伴他的心头,而他总能将冬夜的寒冷化作春日里和煦的风,在人前总是从容绰然,温文尔雅,将自己的心藏得了无踪迹。

这日清早,泠川方洗漱完毕,就听得门外传来了他的声音。

“泠川,睡醒了吗?”

她卷起门帘,笑道:

“你是指望我在梦里回答你吗?”

他竟也笑得出来。锐利修长的眉眼,笑起来时有了柔和的弧度,掩去了他心里的锋芒,让泠川无处可猜他的心境。

他进屋,问泠川要了几件她的换洗衣服和日常用品,打成包袱准备带走。

泠川觉得奇怪,他要这些女孩子的衣服做什么?但不知何时起,这样的话题似乎已经不适合在两人之间提起。她怕问多了,他会说出些她无法面对的话。两人的关系,如今只能这样僵持着,为了彼此的心,也必须这般僵持着。

“你不问问我要这些衣服做什么?”他道。

“你若想告诉我,自会告诉我。若不想,纵使告诉我了,也是编个故事给我听。你又不及庄周那般会讲故事,我可没兴趣。不过嘛,庄里的女孩子也不少,你若对哪个感兴趣,想留别人住几日,这也不是与我有关的事。”

她胡乱说了几句话,想要堵住他的嘴。连她自己也觉得,这些话,收效甚微。其实,她只需要回一句:“难道你要穿吗?”就足够呛住他了。

他听了她的话,又看到了她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已是明了,道:

“看来,你对我的事情,真的是一点都不感兴趣。那我也不能强求了。丁掌柜做了些点心,这里要带走的衣服又挺多,帮我一同拿到小圣贤庄,我请你喝茶,可以吗?”

“当然可以。”她照旧习惯性微笑,心里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到底为什么要拿我的衣服?他是不是打算布个什么计谋,还打算把我扯进来?

于是,泠川边推理着张良的计划,边走了大半段的山路。

他故意拿女人的东西,是为了要告诉谁,他身边有女人吗?还是想要借这些东西,把什么人给引诱出来?但什么样的人,要用她的衣服来引诱?之前的罗网吗?可这般危险的事,他必定不会再让她被波及一次,又何必要她一同来小圣贤庄呢?

她就这样边思量,边几乎是盲目地在跟着张良走。他转首看了看她,踢走了路中间的一颗小石子。

“夏日炎热,城中尤甚。我想着山里凉爽一些,所以请你来小圣贤庄小坐一会儿。”

她抱着一个小包裹,抬头看向他,尬笑道:

“你是觉得,这样上下走山路,不热吗?”

“到了你就知道了。”

(二)

泠川坐在窗边,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晴朗海面,听着悠扬的鸥鸟叫声,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留学时的日子。就在这时,张良来了,他端了叠点心。一旁炉子里的水刚好煮沸,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摆布起了茶具,动作娴熟优雅,不一会儿就泡好了茶。

“怎样,知道了吗?”他将茶碗放到泠川跟前。

泠川对他已是无话可说,只是忿忿抬眼看向他,咬牙切齿道:

“张子房,这辈子算我认得你。”

他略抬眉,嘴角扬起弧度,大概是有些得意。

先前,他带她走到了他住处附近的一间屋子里,透过窗子同样能看到海。他放下手中包袱,与她道:

“你手里的包裹,也可以放下了。”

泠川越想越不对,问他道:

“这是什么意思?”

他微笑,道:

“意思是,夏日炎炎,你在这里暂住一阵子,消消暑气,对身体有益。也不必想着往山下去了,我有时会忙,没空陪你下山,若遇到危险,就麻烦了。”

泠川明显是直接傻眼了。

他是看准了她在躲开他,所以必定不会同意跟他来庄里小住。又确准了她事关这类女孩子的事,必定不会多问他一句,所以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拎着她的衣服,把她蒙在鼓里带来了小圣贤庄。并深知她不会跟他撕破脸跑下山,只会一边在心里骂他一边在庄中对他假笑相迎。

他好狠啊!泠川不由在心中呐喊。

也是,张良在历史上是什么人?对于我,他几乎是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我无可奈何。泠川在心里默默说着。她如今唯一能牵制住他的地方,就是她有意无意的回避。她不能让他捅破两人之间相隔的那层薄如蝉翼的纸。她要让他无法预判捅破那层纸的后果。

可我已经知道,后果会是怎样的了。他,会不会看出来呢?她心想。

张良无视了她的惊诧,出门准备了点心。回来后,默默陪她喝着茶。

如今,就算是试探他,都是致命的。我们,必须要走到那一步吗?泠川在心里问道。

喝茶时,张良倒是很安静,没说什么话。想是心知泠川在心里埋怨他,不想再惹她恨了。

张良的沉默让泠川意识到,他心知她是不愿跟他来庄中的,也心知此举可能会惹得她不开心,却还是这么做了。

所以,他最近其实很需要我?

泠川端着茶杯的手颤抖了下,她突然回过神,因害怕茶水洒出,以至于自己的心思被张良发现,神思恍惚间,反而更显眼地晃了下茶杯。结果,她还是让茶水洒到了桌上。

他默默擦掉了桌上的茶水。

“还在生我的气?”他问道。

“我其实,”泠川的语气软了许多,“根本没生你的气。只是觉得自己就这样被你忽悠了一回,有点不甘心罢了。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你不是个会生闷气的人。”

“我还要谢谢你,山下确实很热。你直接跟我开口我也不好意思答应,这样挺好,挺好。”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开玩笑的语气一下子消失了。这话,是说给她自己听,也是说给他听。

他点了点头,想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嘴角的弧度略显苦涩,抿唇间又成了看似欣慰的微笑。

“这样就足够了。”他看着她,含着那看似欣慰的微笑,轻声说与她听。

在那一瞬间,她仿佛能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彷徨,这样的感觉落在她身上,沉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他眼中映着她的身影,目光中有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喜悦,这样的目光让她得了稍许宽慰。

他果然,很孤独。许多事情藏在心里,无处可诉,只能自己细细消磨。而她与江湖事,六国事,还有庄中之事都无所关联,之于他,像是一个舒适圈一样的存在。在她面前,他才能真正放松下来。

“现在是夏天,日落后正南方又能看到苍龙七宿,是飞龙在天。不过么,一年之中,潜龙勿用的严冬确实难熬,只能等待,也许要等上几年,才能等来真正的春日,等到见龙在田的那一日。这么漫长的日子,等得头大也是正常,大可找人聊聊天,找些消遣的事做做,不必有所顾虑。”

他那看似欣慰的微笑,不再是看似了。

“泠川,这些年里,我早已习惯了各国之事,并没有什么可倾吐的。只是有些沉闷的感觉,不是一时之间就能消解的,所以只能请你来这里多住几日。至于消遣之事,琴棋书画都可以,看你。”

“你还真坦诚,”泠川笑笑,其实他对她,除了在套路她时,一直都很坦诚,“琴棋书画…我只喜欢看星星,不如你来选?”

“会下棋吗?”

泠川想起了曾经在机关城里与他下的那盘棋,惊恐地摇了摇头。

(三)

“你别这样!放过我啊!”

“声音轻点。”

“你别欺负我啊!”

“别乱动。”

追随这段耐人寻味的对话,步入两人所在的凉轩,眼前的景象难免让人微微皱眉。

张良他,竟然拉着泠川,在下棋。

“你说你不会下棋?”他手指轻敲着棋盘边缘,他执白子,此时已是稳稳胜出。

“我就学了几个月,那会儿才五六岁,没开窍学不会。”

“那意思是,现在开窍了?”

“不,现在年纪大了更傻了。”

“跟我下棋,对你而言,真的是这般可怕吗?”

泠川心想,我下得过你的话,oh不,能勉强平手的话,我都能青史留名了。

“下不过,先走了。”

她起身,却意识到走出凉轩的必经之路,就被他堵在身后。

“坐下吧,”他低着头慢慢地收拾着棋子,脸上估计是含着笑容,心里必定在哈哈大笑,“我教你下棋,行了吧?”

她跌坐回原位,绝望地吐出两字: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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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部分的轻松程度真的堪比番外

(四)

多天以后,面对满盘皆输的棋局,泠川将会回想起张良带她见识墨攻棋局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多年以后,面对两个孩子,我将会回想起对面这个家伙怎么都不肯放过我的样子。

泠川放下棋子,在心里用马尔克斯的口吻默默地吐槽着。就如多年前在机关城里所想的那样,与他下棋,必定会输一辈子。

张良放下棋子,大概是觉得泠川的棋艺还是与他相差甚远,开始意识到与她下棋有些无聊。

但凡这里能通网,我都要让alpha go教你做人,哪怕我自己用RL训练个模型都好,可这鬼地方连个画MDP的草稿纸都没有啊!泠川有些崩溃。

等等,说到我的专长,物理天文,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泠川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看着张良。

“怎么了?”他收拾着棋子,问道。

“我想到了个好玩的规则,想听听吗?”

“说吧。”

“世间有一种微小的颗粒,有两种自旋的方式,一者我们可以用黑色来表述,另一者用白色来表述,对应这里的棋子。这种颗粒很有趣,两两配对,就如我们每一轮下的两颗棋,如果一颗为黑,则另一颗必定为白,反之亦然。这种颗粒是既黑又白的,这话的意思是,直到落子时,我们才能知道所下的棋子是黑是白。”

泠川说,每一局开始时,两人先确定落子的位置,然后通过猜双来决定落在每一处的是黑子还是白子。若第一颗落子被确定为黑子,那第二颗是白子,反之亦然。

“世间万事就是如此,直到事情发生时,我们才能确准结果,不是吗?”

泠川心想,我已经客气了,没给你弄个概率波函数来算棋子的落子之处。

张良细长的双眉微蹙,许是察觉到了这盘棋的难下之处。

他思考了片刻后,眉目舒展开来,与她开始了这盘“量子棋局”。

山光西落,凉爽的风送来荷花的清香。竹露滴下,与落子声一道发出清脆的声响。

泠川放下了手中的棋子,与张良道:

“其实,我与你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胜负可争。只是棋艺生疏,实在输得太惨,才想出这么一着,输得还好看些。你也看到了,纵使不知道落子是黑是白,你依旧能占得江山。虽然步步惊心,但你就是有这样的才能。不过嘛,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对手,真遇到下棋的高手,你可要头疼了。还是花点功夫好好研究棋理。拉着我下棋,没什么意思。”她说罢,抬袖饮了一口茶。轻罗遮去了她的脸庞,水绿色的罗袖上织着银白色的杏花图案。

他看着她的衣袖缓缓从她的脸庞前移开,脑中掠过“颜如舜华”四字。他还未开口,就听得她继续道:

“再说,你知道吗?如果在确定你执白子后,我再猜双一次,说不定我执的也是白子呢?”

从相识开始,你所执的,一直都是白子啊。他在心中说道。

(五)

自从上次与泠川下了盘莫名其妙的棋后,张良的心情似是好了不少。至少,不常来找泠川了。

他每次来找我,总是做些消遣时光的无聊事,所以我是他的消遣方式吗?泠川在心里吐槽着。心情好了又把我扔到一边,忙着他自己的事,这人可真是薄情。

当然,她也心知,张良不来找她,不是因为他薄情,而是因为他怕她……

他知道她对于被骗来庄中这件事始终在心里憋着一口气。她纵使表面上跟他说说笑笑,内心必定早已把他骂得不成样子。她这模样,他可顶不住。

不如亲自去找他,看看他被吓到的样子。泠川想到这里,不由偷笑。

得了,一个人落得清净,谁管他呢!亲自去找他,似乎太给他面子了。

于是,泠川一个人在庄中漫步着,只是经过六艺馆时,不由盯着那里看了许久。又别过头,向靠海的水榭走去。

她倚着栏杆,看着远处的海,不由再次回想起留学时的美好岁月。每周一到周六都在忙着学习跟写作业,周日的下午会出去好好吃上一顿,逛逛街,黄昏时喝着杯清甜的奶昔,倚着海滩上的巨大圆木,看着夕阳在平静的海面上缓缓落下。鸥鸟的叫声此起彼伏,远处的长堤上,是孩子们嬉闹的剪影。这样宁静又充实的岁月,如今却如梦一般遥远。

终是要回去的我,又为何要在这里,与他留下任何羁绊呢?他也应当深知这一点。

只是,情到深处,诉之于心,原本的冷静克制都会消失。她与他的相遇,看似不可思议,却似乎是注定的。宇宙中,仿佛有一根跨越时光的线连结着两人,将两人拉近,又将两人推远。只留下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横亘于时空之中。

她与他,早已被刻入彼此的心中。不论面对他与否,最终都是她离开,他落寞。多年后的夜晚,对长夜灯火,唯有两处沉吟各自知。

所以,那层薄如蝉翼的纸,是否捅破,早已不重要了。

泠川淡淡地笑了下,似是释然。

在这个时代里,与他这样的情感,终是宝贵的。能拥有一段这样的岁月,带回自己的时光里,可以说是一生之幸了。

只是,他这般隐忍的人,日后再多一份源自她的伤感,他的心,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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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泠川吐槽时脑子里蹦的那几个英文字母,RL: Reinforcement Learning. 一般拿来训练与环境交互的AI,应用例子之一就是alpha go。MDP: Markov Decision Process. RL里面训练AI交互方式的一种数学框架。具体的有兴趣自己去查查。

(不过这个机器学习的部分其实对设定上是大二的泠川而言有点超纲了,我刚起稿这篇文时跟她一样大还不知道这个呢…这里就纯粹拿来吐槽一下。我个人也很好奇张良能不能下过alpha go)

(六)

这天夜晚,在小圣贤庄中的一处僻静之地,泠川正用浑仪测量着星辰的位置。浑仪说起来,算是浑天仪的前身,基于浑天说,跟天球理论差不多。就是想象地球像蛋黄般被一颗天球包裹其中,日月星辰都挂在天球上,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化。小圣贤庄里的浑仪只是个摆设,给弟子增长见识,却是无人会用。又因地处偏僻,平时根本不会有弟子来此。如今她正好住在庄中,便利用此机会,来记录星空。

她在昏暗的灯光下,用阿拉伯数字记录着坐标。按张良的说法,她用的语言因为只有她懂,便是一种最好的加密方式,以防被他人窥知。

地平坐标,再换算赤道坐标,她一脸无奈地做着在她看来是天文学里最无聊的测绘部分……

“是顾姑娘?”

泠川觉得这道声音有些耳熟,温厚亲切,似乎是张良的师兄颜路。

她转头望去,见一人执灯来到,果真是颜路。

“颜路先生。”她行礼,颜路回礼。

灯下,颜路看到了泠川的手稿。

泠川发觉颜路素来平和的神色中,露出稍许惊诧,转瞬即逝。

“姑娘精通星象,敢问是何来历?”他的语气里,倒是没有怀疑的意味。

“我……”

“在下失礼,姑娘不必说出。”颜路道。

同样的话,若从张良口中说出,泠川必定会觉得他在下套。可从颜路口中说出,她觉得他好像真的不在意。

“子房或许与姑娘说过一个秘密,破解这个秘密的关键,就是星象。若是被人知晓你精通星辰变化的规律,会招来杀身之祸。”他说道。

泠川诧异,为何颜路会知晓破解苍龙七宿的关键,是张良与他说的吗?

“竟是这样?”

颜路靠坐在一旁的栏杆上,执灯遥望星空,似是在回想往事。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精晓星象之人,为罗网追踪多年。其中缘由复杂,我只请姑娘为求自保,务必深藏若虚。”

“我知道了。”

“不过,日后我或许会来请教姑娘。”他道。

“这怎敢当呢?”泠川忽然觉得,这位在星夜灯火下的颜路先生,远比张良更为复杂。其中缘由,说不清也道不明。

他起身,灯火稍移,脸上的光影更为溟濛。

“姑娘若要观测星象,请务必让子房陪同,确保周围无人发现。子房若问起缘由,姑娘只需说,夜里害怕即可。”

泠川点了点头,目送颜路执灯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七)

这日,泠川在庄中散步,远远地看到张良正从通往荀子住处的竹径里走出来。她不躲不闪,向他走去。

张良对她态度的转变,未流露出过多的惊讶,只是与她道:

“这些日子,住得还好吗?”

“既来之,则安之,没什么不好。你呢?”

张良看了看身后的竹径,笑道:

“刚才在与荀师叔下棋,你说呢?”

泠川不由偷笑。荀夫子可是个有趣的老人,赢了他,他爱面子,心里会不高兴。故意输给他,他又洞彻得很,怕被他发现,还是惹得他不高兴。跟他下棋,张良可头疼了。

“想是比起跟我下棋,要有趣多了。”

“何止是有趣。”张良笑着摇了摇头,“这几天我没来看你,在庄里无聊么?”

“看看星星,倒也不无聊。”她道,“良,我有问题要问你。”

听到“良”字时,张良的眼睛顿时明亮,不可思议地看向泠川,眼中满怀期待。

泠川脸颊微红,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了挡脸,避开了张良的目光。

“抱歉,刚才真的喊错了,子房。”她尴尬地说道,“我是想问苍龙七宿这事。”

因为是重要之事,她本想喊他的全名,又瞬间意识到在古代这样做不礼貌,结果一开口,没喊出子房,倒直接暧昧无比地唤了声“良”。

他眼中的亮光难免黯淡下来,仿佛是笼了一层朦胧的雾。

“问吧。”他道,后又补充道,“你喊我‘良’,也没什么关系。”

“看我心情吧!”她的脸上飞过一抹笑容,又认真起来,道:“我搞不懂,为什么你说这个秘密跟七国都有关系,又说这是一个流传千年的秘密。可三家分晋,不就在两百多年前吗?”身为韩国人的他,应该非常清楚这一点。

“苍龙七宿是周王朝流传下来的秘密,自平王东迁后,诸侯并立,周朝衰微,后分为西周国和东周国,大约三十年前先后为秦所灭。但早在那之前,苍龙七宿的秘密就已经被分出,散布到各个诸侯领地,在战火中周转。大约两百年前,七国之势形成,各自掌握一部分秘密。如今秦灭诸国,就是为了集齐这个秘密的每一部分。”

“原来如此。”她若有所思,又露出轻快的笑容,目光流转向他,道:

“晚上来陪我看星星,如何?”

他自是答应。

(八)

星夜,张良执灯靠坐在栏杆上,看着一旁的泠川在灯下一笔一划地记录着星辰位置。灯火映在她眼中,如漫天繁星般幽静,默默释放着光彩。

神秘的她,就好像是夜空里遥远明亮的星星,看似近在眼前,却是他难以触及的。

他走到了她的身旁。

“晚了吗?”她抬头,眼中依旧是灯火下的他,头顶是一片星空。

她忽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初见时的那次星夜长谈,他对她将信将疑。去年秋日里的星夜漫步,他对她欲言又止。如今,还是星夜下,他只默默地为她执着灯。

他望着她,摇了摇头。

“稍等。”

她调着浑仪,又记录了几行奇异文字。后收起草稿,与他在庄中慢慢地走着。

四下寂寂,唯有银河在夜空里缓缓流淌,倾落到辽阔的大地之上。她与他在银河前走着,仿佛在向时光中趟去,那是两人相遇的地方。

他的手指拂过了她的衣袖,柔软光滑的绸缎,与他的指腹擦肩而过,他没能拉住她。

她察觉到了衣服的颤动,看向他。她的身后是银河低垂。

他觉得她仿佛在向银河中退去,他拉不住她,她的衣袖从他的手中滑走,她的身影离银河越来越近,仿佛成了倒影,浸映在银河之中。

我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突然意识到。

他的手渐渐落下,却瞬间停住了。她身后的银河渐渐远去,高挂在夜空之上。她分明是她,此刻就站在他的跟前。

她抓住了他的手腕,她不再是银河中的倒影。

“泠川…”他对上她的颤动的目光,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她与他两人。银河停止了流淌,时光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她与他,在这漫长的一刹那里,脉脉对望着彼此。

她眼中的不舍让他一览无遗。可她的手,却在轻轻放开他的手腕。

他真的好想抱住她。

“我当你愣神了。”她轻声说道,避开了他的目光。

“没有关系,我不会多说。”他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些轻颤,终是抚上了她的脸颊。在那一瞬间,她又回到了他的世界里,她不得不再次对上他的目光。

他微笑,眼中满是她。

她亦微笑。

他摸索到了她藏在罗衣下的手,挽着她的手在发热。

“走吧。”

他执灯,为她照亮了整个星夜。星河静静流淌,他拉着她的手,在时光里慢慢前行。

(九)

那日,张良送泠川回到客栈,他看着她的背影踏入客栈,走上楼梯,一点一点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在客栈外驻足片刻,转身离去,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桑海街头的茫茫人流之中。

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着,他想起了前几日与她的交谈,她先前白天忙于算术课之事,说是另一位助教,思宁,结婚去了。

“她的年岁是?”他问道。

“十九,好像按这里的说法,是挺晚了。”她道。

“十九啊……”

他必然是暗暗想了下他与她的年龄。

“你在想什么呢?”她道,“我要跟你说的,不是她结婚这事。而是最近,她回来了,竟像变了个人似的,全然没了从前活泼可爱的样子。也不像是成了家就沉稳了,反倒有些阴沉,挺奇怪的。那个若雅,结了婚倒还是老样子,反正总归是瞧不起我。”

他蹙眉,却只与她说,人难免会因自身经历而改变。

“不难为你了,女孩子的事,你就慢慢猜吧。”她笑道。

回忆时,他的神色柔和许多,却在转入小巷深处前,瞬间严肃下来。他站在屋檐下,看着一道轻灵矫健的身姿从墙上跃下。一双秋水明眸,极富洞察力,是田言。

“如何?”他问道。

“事情已经办妥,青龙计划的下一个阶段要开始了。”

他点头,转身要离开时,侧首与她道:

“小圣贤庄是个清净的地方,我不想见血。”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田言神色凛冽起来,眨眼间又消失在了城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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