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前尘惘然

“我曾说，当一件事变成天下大事之时，任何人都无法置身事外。可我真的希望，希望你能够置身事外。”

（一）

夜半，听到有人叩门，张良打开了房门，见到的竟是气喘吁吁的泠川。他二话不说，将她拉入屋中，道：

“你还能活过来？”

“莫与我说笑了，”泠川喘着气，“有人要我带话给你，这才不得已跑了出来。”

他嘴角微微勾起，却是让泠川坐下，烧了水准备泡茶。在他打开柜子找东西时，水开了，遂说道：

“你先泡下茶，就与平常一样。”

他带着凌虚回到桌边时，泠川已经泡好了茶，将茶碗放到他跟前。他闻了闻茶香，抬眼冲她微笑着。

“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泠川起身，在他身边跪坐下，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血都流干了，还是这么漂亮。”他拿起凌虚，抚着剑鞘，笑容渐渐歇止，道，“会怨我杀了你么？”

泠川目光变化，在那一瞬间，屋中火烛顿灭，两道寒光交接，几点火星，照亮两人各自凛冽的眉眼。他英气逼人，清冷的眉眼一紧，转手挥开她的匕首。薄明幽暗里，两道光弧划出时隐时现的曲线，点点寒星在兵刃交接中如余烬般散落熄灭，在一记灿烈如烟火的碰撞后，一道短光落地。

暗暗月光下，长剑直抵她的颈边。她脸上的皮被擦破了。

她闭目，向剑刃靠去，张良及时撤开凌虚，剑柄敲晕了她。

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道身影，昏暗的月光里，依稀能看到她披着若雅的容貌，脸庞渐渐化作一片虚无的黑，躲到了黑袍之下。她是善于变幻的墨玉麒麟。

擦破的人皮被揭开，惨淡的月光照出了她的身份，她是思宁。

若雅称病，罗网的任务落到了思宁的身上，虽然，如今的思宁早已不是思宁。若雅，更早就不是若雅了。

似阴风吹动般的声音自虚无的黑暗中传来，张良微微点头示意。

帘幕轻轻摇动，当明朗的月光照进窗户时，屋中已是一片宁静。

（二）

缥色纱幔下的一抹红裙，格外鲜艳，却仿佛浸了毒，让人甚至不敢看上一眼。叮当悦耳的银铃声，从噤若寒蝉的的街头浮过。八个面无血色的阴阳傀儡，抬起一顶饰有楚地花草的高轿，两旁是低头缄默的百姓，稍抬眼半分便被吓破了胆。

人群暗处，一顶斗笠微抬，依稀看见轿中有两道人影，一者白衣红裙，另一者，一身素服，纱巾掩面。

素服的身影，好像有点眼熟？

盗跖本在执行墨家任务，恰好遇到阴阳家的队伍，便在暗中观察。可那素服女子，为何有几分像泠川呢？

海边，蜃楼放下巨大的红色船板，如巨兽开口，吞噬去渺小的人影。船中，金碧辉煌的殿阁里，云中君前来相迎。他见山鬼依旧是一身华服，披着张了无生气的皮相，身旁却是跟了个面无血色，目光空洞的年轻女子。

“山鬼大人，多年不见，不曾想您会收徒。阴阳家如今有不少英杰，您可有兴趣？”

“云中君，你想要我出山教人，直说便是。何必自贬眼力，连傀儡与人都分不清了。”

“什么都瞒不过您，不过您素来不喜阴阳傀儡，怎有兴趣亲自炼制？”

山鬼瞧了眼身边的女子，作哀婉的语气道：

“这是个可怜人，痴心一场，被心爱之人背叛，丢了性命，怨念久久不去，我便取来成全她了。”

（三）

蜃楼上的一间厅房里，山鬼在房间四周放下兰草，立于房间中央，一手捻法指结印，另一只手优雅扬起，银铃声轻轻作响，红裙缓缓旋转。四周忽成一片深沉的墨蓝色，荧荧晶粉，似点点星辰，自她手中散开旋飞，霎时，星河螺旋漫成，逐渐向远处扩散上浮而去，地面成了一方漆黑的水，映不出一丝星光。

不远处，那个面无血色的女子正静静躺在水面之上。几点涟漪渐渐行至她的身边，星尘散下，如萤火般萦绕她的周身，又穿破水面，映出漫天星光，照亮了水下的倒影。

叮铃。

银河自九天而落，沉入漆黑的水中，成了另一片天。山鬼的身影亦落到了水里，水面上的一切早已消失不见。

不知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唯有虚与实的倒转。

星辰褪去，依旧是那个灯火辉煌的厅堂，一个若隐若现的光罩从兰草布下的结界中升起，将厅堂中的一切与蜃楼隔绝开来。

那女子的脸庞，有了几丝血色，虽依旧苍白虚弱，却是活人的脸色。柔和宛转的丹凤眼线，淡色的嘴唇，略瘦的身形，分明是泠川。

卷翘的睫毛颤动，她渐渐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她撑着坐起身来，惊见山鬼的人皮面具。

“你说呢？”面具的嘴角渐渐弯起，作出僵硬的笑容。

泠川惘然许久，渐渐想起前些日子发生的事。

那日，张良与她在林间缠绵许久，到了晚上，竟是直接剑指向她，她不由寒心，以为山鬼的话终于一语成谶。

她只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当她再睁开眼睛时，眼前从模糊到清晰，看到的依旧是他的脸庞。他跪在草地上，将她抱在怀中。他脉脉望着她，手指拂去散到她额前的发丝，道：

“有时候，我真的在想，为了你这样一个薄情的人，而大费周折的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泠川感到迷茫，她还未能想起先前发生的事。她只见到月亮的光晕勾勒出他的轮廓，他黯淡的面容里尽是落寞，深邃的目光隐在黑暗里，却能让人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晶莹在流动。她愣住了，她想起了一切。她抬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想以此借力站起来。就在这时，云遮住了月，周遭一片黑暗，他在她犹豫的那一瞬间，抱紧了她。他贴紧了她，就算将她身体的曲线感受得一览无遗也不慌张放开。过往的一幕幕都在黑暗中映现出来，初春杏花素粉，夏日庭筠青翠，秋日枫叶赤红，冬日风雪霜白，各个都灿若星辰，在黑暗中格外耀眼，又无比炙热，如火一般在寒夜里燃烧，被寂静的山峦环绕包围。山岗之上，大片的云在夜空中流动又凝滞；云烟薄处，从云层中透出的月光朦胧又澄澈。云气变化间，黑暗与光华流动。虚实迷离间，理智与情感杂糅，心意与神思相乱。恍兮惚兮若如混沌，杳兮冥兮不知所往。当长云过尽，月色重临时，他轻柔地吻了她的额头。他的吻轻轻落下，重重留滞，又轻轻离去。

他松了手，她却愣在原地。

他抬头望着云间月光，急促起伏的胸膛慢慢平静下来。

“接应的人很快就会来。”他道。他看向月光下的她，她此刻的肤色，是那么的苍白，真如易碎的瓷瓶一般。

“不必担心我。”她看出了他的忧虑，“我必定会安然无恙地回到你身边来。”

他点头，眼眸里的深情愈发浓重。

“我曾说，”他道，“说当一件事变成天下大事之时，任何人都无法置身事外，可我真的希望，希望你，可以置身事外。”

他说到最后时，语气有些哽咽。他快速眨了好几下眼睛，大概是想把眼泪压下去。他避开了她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情绪缓缓平复下来。

他扶她站起，而后转过身去，侧首与她道：

“我不在的日子里，要照顾好自己。”

不等她作出回应，他就披着一身银霜，黯然离去。她心中的千言万语，到嘴边，唯有一句清浅的：

“保重。”

离去的他，听到时，停了片刻脚步，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风起时，接应之人来到，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风中。

（四）

“一阴一阳，一虚一实，他倒是运用得比阴阳家的这些蠢笨弟子要妙多了。”山鬼说道，她看了看还在愣神的泠川，轻摇了手腕上的银铃，将她唤回神来。

“我带你来这儿，可不是让你成天思念情人的。我要的东西，你可要交给我。”

“你想知道什么呢？”

“你说呢？”山鬼抬手，点点荧光从她兰指边泛起，一个个星宿图案，在空中流转变化起来。一旁的桌几上，正放着泠川曾经写的星象手稿。

（五）

泠川前往蜃楼后，张良忙于江湖之事。他游走于墨家、流沙、罗网等多方江湖势力之间，虽是忙碌，却还游刃有余。每日行程排满，他就不会有那样的空闲，来想某个在蜃楼之上的人。

暗月下，他一身黑衣夜行。在一处不为人知的隐秘角落里，一张人皮面具被丢到了地上。

幽暗的汁液从瓶口滴出，缕缕白烟自黑暗中升起。纤纤之手执一小瓶，销毁了面具。她的另一只手，正执着惊鲵剑，

“那两个女孩呢？你杀了她们？”她冷漠地看着面具在黑暗里被销蚀殆尽。

张良看着手中的凌虚剑，道：“难道不该是罗网杀了她们吗？”

电光火石间，数点星子飞扬。暗云略散，几许幽微月光，洒到黑暗的角落里。顿时，凌虚光华再现，晶莹明寒，直抵田言脖颈。张良一手执剑，一手背在身后，纵使身着黑衣，亦不减去他半分飘逸风华。黑色连帽下的一双英眉锐眼，正目光凛然地逼视对方。

“你觉得，你不还手，我就不会杀了你？”他道。

“子房重仁义，单为一个‘仁’字，你就不会杀了我。”田言表现得极为镇定。

“为什么？”他道，“你只有一次作答的机会。”他抵在她颈边的剑，几乎就要割破她的喉咙。

“这是一个善意的提醒。”她道。

“数条人命，你与我谈善意？”

“那两个女孩，是罗网的安排。你该感谢我，她们知晓的关于那个女人的一切，我一个字都未上报罗网。”

田言渐渐从他剑刃边退开，缓缓道：

“你如此看重‘仁义’，那个女人，想是死不了。我并不想取她的性命，本想将她保护起来，只是你先动手了。既然你已经心狠手辣地‘杀’了她，那么她就不会被拿来钳制你的行动，从而破坏我的全盘计划。”

“你的全盘计划，就是牺牲典庆前辈，削弱神农堂，从而平衡六堂势力，让农家齐心对外？”张良撤下凌虚剑，执剑在身后。

“这是必要的牺牲，只有让大家看清，若六堂纷争不止，这样的悲剧将会越来越多，农家的动乱才能快速平息。张子房，你似乎有所不满？”

“典庆前辈之死，非是必要的。”他道。

“张子房，不是所有人都与你一样聪明。更不会如你一般，哪怕耗尽自己的心血，牺牲自己的性命，都要去保全所有人。我必须留存精力，将农家与帝国的一切料理完毕。”黑暗里，看不见田言的眸光，却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无法回头的执着。

“你自己掂量。”张良道。

“知道了。你安排的人，已顺利潜入罗网，能待多久，全看他的本事。蜃楼之事，我会去安排。只是一点，帝国已经盯上了小圣贤庄，这不是我可以干涉的，因为，那是咸阳宫的命令。”

“多谢。”

“莫说谢，我只希望我们不会有兵刃相见的那一天。”

“但愿如此。”

云开雾散时，角落里早已空无一人。暗月将落，孤光落到他的夜行衣上。漫天星辰中，他的剪影正执剑前行。当星光淡去时，黑暗里的一切，早已无处可觅。

（六）

蜃楼上，山鬼带泠川来到一处储藏室，内中如宫殿般高大，唯有几点幽暗的灯火依稀照出其中的藏品。只见磊磊玉石堆积成山，灯火只照到约五丈高的地方，隐在黑暗里的部分，不知其高度，更不知下一秒这玉石之山是否会崩塌，将人埋没成它的一部分。

山鬼说这里藏了许多绝世古玉，混在众多碎玉间，天影玉石就在其中。泠川只要靠近此地，就能感知到天影玉石的所在。

泠川呆看偌大的玉石之山，只感受到了那种来自万丈高山的压迫感，并未有别的特殊的感觉。她甚至站到石堆里，看着玉石如沙砾般从身边纷纷滑下，却依旧无所感知。

“看来，只能用引灵术了。”山鬼说道，“你的灵体居然衰弱到这般程度，日后回归玄圃，怕是又要沉睡千年了。”

泠川素来不信这般鬼灵之说，但是按山鬼的说法，那是她灵体衰弱所导致的。否则，她的世界必定会非常奇妙，而不是像她认为的那般，是一个唯物的世界。

“引灵术是很危险的，施展引灵术的那个人，或者说是那两个人，会更加危险，怎样，想不想亲身试试？”山鬼说道，“你不想的话，我就只能把那个人给绑上蜃楼了。秀美文雅的公子，不知道挣扎起来将会是怎样的凄艳光景。”

“不，我来就是。”泠川道。

“你的选择，徒劳无用。他的努力，亦是如此。”山鬼道，“你终会因他而死。”

哀婉的声音在偌大的殿堂里回响，震颤着泠川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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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子说那句希望女主置身事外时，我打字时眼泪都溢到眼角了，可想而知他那会儿真的很难过。我好心疼他orz（oh那这是谁写的剧情呢？）（精分加重现场）

% 因为是同人，纯粹就是填脑洞的产物，所以不要太纠结易容术还有变声音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