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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梁顶悬挂五颗硕大明珠,柔光映得满室生辉。
陶晞睫毛浓而长,在颔首垂眸时,投下两片小扇子似的阴影。
冷惜花默默道:这颗坏桃,桃皮长得确实不赖,就是桃心有问题。
“陶晞,”优雅而疏离的嗓音响起:“你来此处,是有何要事?”
陶晞拱手弯腰先行过弟子礼,而后双脚并拢,小学生般乖乖站立,隔着一道金箔珠帘,向冷惜花阐述来意。
“《珍奇灵植培育大全》是精品宝书,轻易不外借。”冷惜花表情淡淡的。
“倘若被……”
她原本想说‘倘若被什么阿猫阿狗借走弄坏就糟了。’
可当瞥到少年圆眼珠微亮,乌溜溜,清澄澄,好似明净湖水,她突地咽回去了。
再仔细看去,陶晞乖巧规矩的样子,也不像无赖的阿猫阿狗,反而像无辜的小猫小狗。
于是,冷惜花下意识改口成:“若要借书,需要先完成任务。”
她玉手微张,掌中骤然出现一沓子纸页,“十页纸张,十道题目,你若能答对半数,就算你通过,明日我当亲自把书送于你面前。”
纸上的题全部来自于悬壶山学术交流讲座,换句话说,全部来自于那位神秘的少年郎。
都是他的奇思妙想,各大丹书道典都检索不到,饶是小无赖再精明,作弊也答不出来的。
冷惜花将题目给陶晞,心中有一个想法:
直接对他讲重话,有点狠不下心,开不了口,只能选择委婉迂回的方式,让这小鬼知难而退,早日认识到自己缺点,尽快改正,沉下心好生修行。
“怎样?你答还是不答?”
声音比方才更冷几分。
在来千花万树堂前,陶晞曾向以剥三盘瓜子,四盘花生为代价,向白佐白佑打听冷长老脾性。
双子说长老雍容美丽,高雅不可攀。
这句是对的。
双子说长老漂亮物件和漂亮人,比如你。
这句是错的。
陶晞默默道:
冷长老一点都不喜欢我。
他出发前整理仪容仪表,特意用锻带把头发扎成清爽利落的小揪。又向季桓学习了弟子礼仪。
明明没犯错啊。
陶晞无措地挠头,但转念想想,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说不定我正好能蒙对五个呢!
拜托,拜托,佛祖观音保佑,八方道祖保佑,请务必都出选择题。
陶晞接过试卷,被院子里的回澜亭答题。
千花万树堂地段偏僻,环境清幽,前有湖泊,后有山坳,湖边蚱蝉振翼耳鸣,山坳鸟儿叽喳。
花树枝桠掩映下,摆着一张方形圆腿小桌,陶晞把宣纸铺在桌面,乖乖研墨,又从乾坤袋翻出兔毫笔,所有文具准备完毕,他开始阅卷读题。
“第一问:培育无籽西瓜的最佳方式。”
“第二问:论五瓣雾莲花从盐水湖移栽到淡水湖的注意事项。”
“……”
“第六问:坤州云梦泽极品湿地的保护策略。”
“第七问:如何解决雷灵果的易腐烂问题。”
“第八问:短翅碧眼毒蜂的病害防治研究。”
!
!!!
陶晞瞳孔地震:这……这不是我写的书吗?
陶晞大大圆眼充满无数问号。
冷惜花见此冷哼一声,瞧这小子的震惊模样,看来是半点也不会啊。
陶晞用手拍拍胸口,告诫自己,长老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说不定这些问题是长老早就思考过的,不管了,先写完再说。
月亮爬向梧桐梢头,春风穿湖吹来,带着湿凉凉的雾。
陶晞耳垂和鼻尖染了层薄红,他搓搓手,又继续写。
夜太深,兰膏灯芯烧掉大半,蝉鸣鸟叫歇去,小院变得更静,只有唰唰落笔声。
冷惜花透过小轩窗,再度凝眸看着他。
这小孩怎地又落笔如风,行云流水了……
是真的有解题思路,还是为面子装模作样。
总不会…在画咒语咒我吧。
猜不到。
干脆不猜。
待他答完看看就知道了。
冷惜花挑了下眉,衣袖一挥,支摘窗哐当落了下来,将皎银月华、锦绣花廊、连着那道清痩身影一并隔离在外。
她从袖口掏出只锦囊,内里酥纸包裹了几片凤梨夹乌梅,几颗红枣夹核桃。
秋如心连着信件,一同传送回来的。
也是小孩做的,不用说,迎秋楼众人在信中又是一通夸奖。
冷惜花尝了尝,酸中有甜,确实不错。
美食横扫坏心情,冷惜花舒服地眯了下眼,正准备煮盏春茶,再吃两块,腰间的玉珏却亮了。
长老玉珏类似学子玉令,但更精良别致,权限更高,出入范围更广。
此刻玉珏释放紫光,是同辈长老召集会议,闪光频繁,说明事态较急。
冷惜花冲窗外问道:“可有答完?”
陶晞回:“快了快了。”
为在长老面前树立好印象,他将字写得更工整,将题目打得更完完整,所以速度慢了点。
冷惜花:“本座有要事处理,不知归期几何,你先写着,写完自行离开。”
“嗯,弟子遵命。”
陶晞心道:冷长老果然讨厌我。
他到底年少,被德高望重的前辈所不喜,难免心情低落,薄唇紧抿,眼尾慢慢低垂下去。
冷惜花看他一眼,顿了顿说:“快落雨了,快点写早些回去。”
同时,心里想着,五道题可能有点多,若这小鬼能答对三道以上,也将书给他送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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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的报钟敲响,沉沉荡在圣府全部角落。
陶晞终于撂下兔毫笔,他把宣纸送至冷惜花的书房桌案,摸了摸系在腰间的口袋,里面有乌梅夹心的凤梨片,还有红枣夹核桃,都是他准备给长老的小礼物。
小病秧看着桌案上的精致果盘点心,努了努嘴。
算了,我自己吃。
走出长廊,陶晞在前方的湖畔蹲了下去,大湖秀美,水质清澈干净。
他双手聚拢,舀起一捧水,小口小口抿着喝,直到喝光光口舌湿润才站起身。
春末雨稠,乌云压城,轰隆隆惊雷响后,雨丝密集地砸向大地。
诶真倒霉,书没借到,马上还会被浇成落汤小狗。
好气哦。
真想发脾气。
于是,陶晞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他狠狠抹掉脸颊水珠,俯身狠狠摘下一片圆圆的大荷叶,狠狠扣在头顶,狠狠小跑着回寝区。
夜色乌昏,青石板水珠飞溅,
千花万树堂跟唐沉一品离得有点远,要绕过好几条巷子,在路径某座窄巷时,陶晞闻到星星点点的血腥气。
可雨势太急切,等陶晞再矜着鼻子去嗅时,已被消散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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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离小院十尺开外,陶晞看到缕缕炊烟升腾,复行几步,肉香大肆扑进鼻腔。
哇。
院子外,雨夜凄幽,雨声嘈嘈切切,淋淋漓漓不绝。
在堂沉一品的小院,门梁悬挂四盏风灯,灯罩不画龙凤麒麟,分别绘有方片,草花,红桃,黑桃四种图案。
陶晞:好家伙,斗地主后遗症。
晚风吹拂,风灯晃悠悠,释放昏暗却暖和的光。
推门入内,院子的小亭子热火朝天。
肉串滋滋冒油,卤鸭爪色香味俱全,火锅咕嘟起水泡,还是贴心的鸳鸯锅,清汤鲜美,浓汤火辣,羊肉卷由红到白,香得流口水。
季桓说下雨天和烤肉火锅更配,所以小院没有启动避水阵,此时看来,亭外水汽朦胧,热气烟煴,倒真别有一番滋味。
小鸡站在窗台,看着人平安回来后,继续静心打坐调息。
“小陶怎地才回来,快快过来,我们在等你开饭。”陈思源率先发现陶晞,惊喜喊道。
陶晞倚着亭柱,报喜不报忧地,大致讲述事情经过。
陈思源笑呵呵:“既然目前看不到那个什么什么植物大全,就先吃好喝好,早睡早起。”
路苗给他夹肉和螃蟹:“是哇,先吃饭,羊肉都快煮老了呢。”
季桓在他背部贴了张符篆,刹时蒸干衣裳潮湿气,让整个人都干爽起来。
“他们两给你买了豆乳,要不要先喝些。”
“当然要啦!”
陶晞整理好心情,低垂眼角飞扬起来,露出两个梨涡:“我宣布,唐沉一品寝室联谊晚会正式开始!”
他举起豆乳罐子,豪爽地灌进一大口。
灵肉不愧是灵肉,看起来肉质鲜美,闻起来香喷喷。
陶晞嗷呜嗷呜吃掉十个羊肉串串。
!
陶晞:我好了。
病情:心情烦躁。
药方:口服肉串。
效果:药到病除。
患者小陶又服用了几贴药,已经快乐地要起飞。
其余三人都喝了点青梅子酒,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季桓脸颊浅红,呈现微熏状态。
陈思源和路苗酒量不好,是醉醺醺状态!
大雨还在下,陈思源抽出祖传大刀,开始站在雨中耍起招式来。
路苗更是奇葩,拿出手稿,开始念小说,要么甜蜜蜜腻死人,要么醋溜溜酸倒牙。
当这位哥开始大声朗读双男主狗血虐文时,陶晞终于忍不住了:喂喂喂,这都什么狗情节。
他强硬地拖着两个大醉鬼回了房间。
又贴了几张清洁符篆,清扫完锅碗瓢盆后,去暖泉沐浴后,也懒洋洋地爬上了床铺。
黑暗中,他对着小鸡的方向,轻轻道:“晚安,黄圆圆,让我们都做个好梦。”
可惜,陶晞没做成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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