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唯君昭昭

（一）

博浪沙的计划成功了。张良识破田言提供的情报为假，请黑麒麟扮作他，又有流沙相助，将田言拖住，更调走掩日，使盗跖顺利取得了苍龙七宿的情报，交予高月。

此后，始皇帝大索天下十日，张良不在通缉名单上，而田言似乎也就此失去了踪迹，不再追究张良。

为什么呢？

张良坐在桌前思索，双眉渐渐蹙起，大约是脑中略过了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他惊抬首，看到泠川正好推门而入。

泠川跪到桌前，放下一封帛书。

这就是答案。

（二）

“安顿好了？”

“嗯，父亲会照看的。”

“该履行我们各自的使命了。”

“我会来寻你的。”

颜路失踪前，泠川曾找到盗跖，托辞说自己的身体状况非是端木蓉的医道可解，必须要询问精通易理的颜路先生。她请盗跖给颜路带个消息，不必告诉分身乏术的张良。

“履霜，坚冰至”

盗跖如约将颜路的话带到。但这句话，不止是一份预示。

那日，泠川悄悄离开墨家基地，走到城郊北面，推开了一间茅草屋的门。

“颜路先生想对子房隐瞒到什么时候呢？”屋中所坐之人，果真是颜路。

“能寻至此，姑娘亦是出类拔萃之人。我对子房隐瞒了什么，姑娘不妨一说。”桌前有垫子，颜路示意泠川坐下。

“承蒙山鬼前辈教诲，受益良多，否则我也不可能凭借这句坤卦的爻辞，寻到此处。与东皇太一交战后，她昨日还与六剑奴交战。六剑奴身死，你们留下含光剑在焦尸堆中，混淆耳目。她还好吗？”

“她无事，只是最近用功过多，已臻极限。”山鬼御六气变化，非是凡人体所能承受。若用功至极限，就会被六气反噬。

“至于你们如何自庄中脱逃，我猜想，小圣贤庄中与苍龙七宿有关的秘密，非止有阴阳家师祖邹衍留给荀夫子的谜题，更有当初齐国遗留下来的那部分，就在藏书楼中，或者说，藏书楼下。”

山鬼告诉过泠川，齐国的分野是虚、危二宿，属正北方。坤卦在北，地势坤，藏书楼历经火灾，依旧是让罗网一无所得，可见其中奥秘并不在楼上，而在地下。那大约是要靠奇门遁甲才能打开的暗道，击杀六剑奴后，山鬼跟颜路就是依靠这根密道，才能够悄无声息地离开小圣贤庄。

“至于山鬼前辈的身份，她所使用的秘术，以及对星象的了解，让我想到了一个人，姜太公。田氏代齐之后，姜姓后人迁往南方，改头换面回到齐地，也非是不可能之事。”

“确实如此。”颜路道。

“周武王王后是姜太公之女，姜姓后人与周王室关系密切，其中有苍龙七宿的传人也不足为奇。本代山鬼曾女扮男装在小圣贤庄中学习。前代山鬼大约同样是女扮男装在稷下学宫学习。她们都习惯行男子礼节，不是吗？”

田氏代齐后，真正的信物被掩埋在藏书楼下。当初那位自稷下学宫来到桑海城建立小圣贤庄的大儒，想是与姜姓后人有所交集，故作此安排。这个秘密，只有荀夫子、伏念和颜路知晓，张良并不知情。

“姑娘观察得很细致。你非是七国之人，这些历史，想是子房告诉过你一部分，其他的，都来自于你托他从藏书楼中相借的书籍。”

“看来三年前非是偶遇，先生早就注意到我了。”

颜路说，他看张良借阅阴阳家的典籍，就随意问了几句他的见解。山鬼听说后，认为背后必有高人指点，让颜路留心。

“我曾说将来会请教姑娘一些问题，蜃楼上，山鬼已经得到了答案，在此，我代她谢过姑娘。”

“先生客气了。我已说出我的推理，现在我想向先生请教的是，含光剑。”

“孔周所藏三柄古剑，比周王朝更为久远，来自于殷商王室，孔周是殷人后代，赵国王室亦是如此。夏桀失德，商汤取而代之，权力更迭的背后，亦与苍龙七宿的力量有关，罗网对此虎视眈眈。此外，前代含光剑主知晓罗网的秘密，素来为罗网所忌惮，所以，他们不会放过我。”

屋中出奇的安静，泠川隐约听到暗处传来衣裳摩挲的声音，那是内室的方向。

“先生是想，自投罗网吗？”

“罗网要找的人一直都是我，他们想得到的一直都是含光剑。这一切，都与子房以及儒家无关。子房保全我至今日，足够了。这封书信，请姑娘转交给他。也请将这枚玉珏带走，有它，山鬼就能找到你。”

（三）

“先生此行危险万分，万望保重。”泠川道。

“子房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他必须活下去。”

颜路神情释然，眼中唯有对张良的寄托。泠川见此，不由叹道：

“他大概真的是狐狸成了精，迷了许多人的心，个个都对他死心塌地，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命。”

颜路微笑，道：

“姑娘想是知晓未来之事，可以告诉我，子房的未来吗？”

“好，”泠川点头，道：“我确实知晓未来之事，但我并不能预测所有人的命运。我很想预知您的命运，但是我真的做不到。我只能告诉您，您大可对子房放心。他会好好地活下去，活到秦国灭亡，再与许多人一同去开创新的时代。他会被载入史册，会成为传说，会是世人口中的神仙。千年之后，依旧有人仰慕他、铭记他、演绎他。他会伴着人类走到时光的尽头，成为宇宙中一颗闪耀的星。”

泠川说至此，语气逐渐哽咽，泪水在眼角聚起，眨眼时，就落下了。

“您一定要保重。”她转向别处，应是不想让人看到她落泪的样子。

“看来，你亦是仰慕者之一。”颜路道。

泠川摇头，“曾经知晓他，却无所动容。如今相处七年之久，又岂是仰慕二字可以诉尽？”她抹去了泪水，望向颜路，道，“他会原谅我吗？”

“他会理解我的。”

（四）

张良捏紧帛书，轻唤了一声“师兄”，语气有些哽咽。

他心绪稍平时，抬眼看到了心有愧疚的泠川。他想起在蜃楼上，那时，她作出了和颜路一样的选择。

“为什么呢？”他攥紧了那封书信，“为什么？为什么我值得你们为我牺牲至此？”

因为，你是值得的。

“以心相交，以心相许，为你所做的一切，皆出自我们的本心，只求，问心无愧而已。你不也是如此吗？”她道。

蜃楼上，他进入困灵阵，想要以命换命，又是为什么呢？

他目光颤动，若百感翻涌于心。心与心的交汇，带来的是无私的付出。哪怕看不到未来，也要让对方活下去，让对方去见证彼此心中照见的那个美好世界。人，与人心中的美好祈愿，有如天光，给人世带来永恒的希望。

“你们想要的，以及我所追求的，终将实现。那将是一个全新的时代，届时，不论你们是否在我身边，我们都将共同见证这一切。”

“这是你的使命，张良。”

（五）

山鬼出现了。

先前蜃楼一战，盗跖和白凤都看出她的人皮面具被打破，在面具裂开的那一瞬间，她消失了，却还是留下阵法，在暗中相助众人。

如今的她着便服，带了张普通的面具。眼眶里不再是虚无的黑，而是一双美丽深邃的眼眸。难免让人联想，她戴面具，是想要掩盖一副会让天下为之陷入战火的容颜。

她带来了齐国的信物与铜盒，先前阴阳家自齐王宫获得的那份是伪造的。她还中了六魂恐咒，是她让东君下手的。七国传人的体内，都沉睡着古老的灵魂。六魂恐咒可以封印其他六道灵魂，最终只余下一道灵魂，来集合所有的力量，以开启苍龙七宿。

在荀夫子的内力加持下，山鬼修习的天行之道可以克制六魂恐咒，但会影响她驾驭六气变化的能力。如今她不能再使用阴阳术，否则将被反噬。颜路只身进入罗网，生死难料。她交出铜盒，告诉高月破解方法后，就准备离开了。

临行前，她见了张良，想要取回当时留在废墟中的含光剑。

“您已无法使用阴阳术，是想用这把剑，去救师兄吗？”

山鬼没有回答他，只是示意他将剑交还。

张良摇头，道：

“此事，若如我所料想的那般，或许兵不血刃，就可将师兄救出。若有万一，我会安排人补救。师兄也想保全夫人…”张良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师兄亦想保全您，所以请您相信我，不必亲自持剑前去。”

山鬼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而后转身离去。

（六）

这天，李斯正在查看文书，忽有一侍从进入，示意屏退左右。

“如何？”

“中车府令大人说，待他对儒家二当家审讯结束，自会前来与相国大人说明。”

“三天了，还问不出一句话吗？”

先前，李斯要求见颜路一面，被赵高婉拒，托辞说地牢阴湿，不宜劳动尊驾，待问出苍龙七宿的秘密后，自会呈报皇帝，并褒赞李斯之功劳。李斯觉得赵高这般遮掩，有抢功之嫌，故派人密查。

侍从上前，低声道：“属下听说，比起苍龙七宿，赵高大人似乎对二当家手上的含光剑更感兴趣，这把剑，颇有来历，属下还听说…”

“听说什么？”

“含光剑的主人，知晓罗网的秘密。”

李斯冷笑一声，知道了赵高阻拦他去见颜路的用意。

“听闻，颜路是为惊鲵所擒，中车府令最近忙于指挥缉拿贼人，想是分身乏术，不如去寻她。”

（七）

“若非我出现，你是准备带相国大人去见颜路？”

高座之上，一双无血色的手，嵌着深红色的指甲，正如蜘蛛一般在扶手边拨动，仿佛牵引着无形的蛛丝，欲将天下纳入网中。

“是。”田言跪在堂下。

拨动的手停止了，若狩猎前的蛰伏。

“你害怕死亡吗？你的死，还有你母亲的死，你害怕吗？”

“害怕。”

“很好，既然知晓畏惧，那就该明白谁值得你畏惧。自己去领罚。”

那双手又摆弄起来，田言起身欲退出，又被喊住。

“颜路怎么说？”

“颜路说苍龙七宿的秘密已被取出，落到墨家手里。”

“只是这些？”

田言听此，竟露出一丝幽暗的笑容。

“先前我擒颜路来此，大人问我他是否与我说过些什么？难道颜路还知晓其他秘密吗？”

赵高的手再次顿住，紧抵着扶手边。

“你认为呢？”

“大人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自是不知道。”田言说完，转身而去，全然无视了高座之上的阴鸷目光。

（八）

“流沙劫走了颜路？”

听到手下来报，赵高开始思忖。知晓颜路牢房所在的，除开他之外，唯有惊鲵和李斯。

手下还说，追赶途中遇到了李斯，本想兵分两路，却都被他硬是拖延，最终失去了贼人踪迹。

流沙，先前为对付墨家，李斯深入鬼谷，邀请流沙出山。如今流沙被帝国追缉，若以提供庇护为条件，再委托流沙一次，也非是不可能之事。

一只蜘蛛爬到赵高脚边，即刻被碾成齑粉。

罗网的秘密，李斯和田言，可能都已经知晓了。

（九）

“我的选择，我的条件，与师父同样。”

往昔，含光剑与惊鲵剑的交锋，碰撞出死亡与新生。无名身死，颜路存活，田言新生。二十多年后，与这两把剑息息相关的人，终是再次相逢。

“子房获得自由，小圣贤庄的弟子能够安度余生，这是我的条件。而你，将得到你想要的权力。”

罗网秘密泄露，赵高最有可能做的，就是拉拢田言来对付李斯，毕竟他手上还有可以威胁田言的筹码。田言可以由此获得更大的权力，进一步深入帝国的核心。

至于颜路，在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后，他便是一个无人在意的人。安排流沙将他救出，再让黑麒麟易容成李斯，引得赵高李斯互相猜忌。李斯会认为赵高不愿让他见到颜路，故而谎称人犯遭劫，实则是将颜路藏起，以待日后。而赵高则会认为流沙劫狱是李斯所安排，意在获得罗网的秘密，日后将对其不利。这般猜疑，会让李斯和赵高的目光都放在彼此的身上，从而无暇分心追查。江湖之大，自有颜路可以藏身的地方。

终于，在风波初平后，张良在下邳见到了颜路。两人无甚言语，只目光交汇就已心中明了。此后，颜路亦居住在下邳。

“红颜祸水，也未必要女人来当。”泠川坐在桌边嘀咕着。

“什么？”

“啊我是说既然你师兄回来了，那我可以准备回去了吧。”

张良有些愕然，眼前的这个女人始终都给人以一种薄情的感觉，若非见证过她的心，他此刻还真是挺生气的。他只能道：

“你若想走，随时都可以回去，不过，还是先稍留一段时日吧。”

泠川看出了他的神情变化，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早知自己要走，却还是留到了今日，我会再留一段时间，直到我必须离开。”她渐渐感伤起来，“纵使千般不舍，依旧败于无可奈何。我们终究会再次相见的，是吗？”

她的心，始终都藏得很深。但若窥见，就会明了其中的深情。

他覆上她的手，道：“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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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绯色的颜路（不是

% 这什么阿卡一秀衣机行为

% 我上一节的hint指的是柯南里提到，如果出现焦尸这类无法辨认容貌的尸体，说明死者的身份存疑，有可能还活着。问那就是红黑篇里赤井秀一的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