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猛烈一阵抖动，仿佛从高空轰然而落，随之猛地睁眼，醒了。

宋寻的意识混混沌沌，明明是刚刚才在梦里发生过的情景，哪怕是现在立刻就回想他也不能再完整想起。

就……就好像缺了一块，比如梦里那个少年的脸，明明近在咫尺，明明是无比熟悉，为什么就是认不出。

躺在每天都能见到无比熟悉的卧室，宋寻盯着头顶那条始终摇摇欲坠被宋父用胶带粘住勉强凑合用的管灯，就这么愣愣呆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把这个疑问抛之脑后，紧绷的意识放松下来。

又一次劫后逃生的万幸，不过随即而来的不是放松后的困倦舒适，而是心口极度的窒息感，溺水一样带着他的心情起起伏伏。

因噩梦引发的激烈心跳让宋寻耳中满是砰砰响声，清晰的预知心理以及随之而来的身体变化是宋寻这么久以来熟能生巧的能力。

按着心理医生过去的指导，呼吸逐步放缓，感受热流从脚尖流到肩膀，这一套动作宋寻几乎是在机械式的重复，重复的次数太多，他早已经熟练到不需要音频指导的过程。

“呼——”

呼出长长一口气，宋寻精神依旧紧绷，这种基础的放松调节对他基本没什么用，不过是聊胜于无。

认命的伸手摸向一侧的床头柜。

骨节分明的手在一堆瓶瓶罐罐中按着管身高矮形状精准找到熟悉的药瓶，从里面倒出两片就着放在床边的水杯仰头咽了下去。

放下杯子，宋寻一直像是针扎般无论如何都躺不舒服的脊背才终于服帖彻底软在床上，他眼神并不聚焦在任何一样房间陈设上，只是毫无聚焦的发呆……

即使明明知道药效需要时间才能发挥，但他肆意狂跳的心率却很快趋于平稳。

不出所料，躺下没多久隔壁房间的门就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即使宋寻刚才动作放得再轻也难免被住在隔壁卧室的宋父宋母发现，实在是在这个房子面积太小，为了分割出两个独立的卧室几乎就占据了大半个客厅。

三人吃饭的地方就是形似狭窄过道的“客厅”，三人中的两个需要紧紧挨着才能坐下，一张折叠饭桌需要用的时候打开，平时会最大程度的“隐形”起来，小小缩在过道一角。

这样的家里谈论隐私和空间是奢侈的。

卧室的门没有锁。

宋寻就着平躺的姿势佯装睡熟，能清楚听到卧室那扇年久失修合页生锈的门发出轻微吱嘎声。

他维持着熟睡过去的姿势一动不动，半晌紧闭的眼前并没有出现哪怕一丝光亮，但通过床上轻浅平稳的呼吸声，外面的人确认他已经睡熟，门随即又轻轻合上。

等了几分钟，确定外面的人已经走了，宋寻才睁开眼，目光幽深的盯着卧室那扇门。

刚才吃的药似乎起作用了，他只觉得眼前分不出远近的黑变得一荡一荡，心脏好像被泡在一池温热的水，并不愉悦却能让人不能离开。

耳朵眼睛加上四肢……直到整个人，他被套在一个隔绝外界一切的密不透风的袋子里，他可以感受外面，但怪怪的，然后被扔在一池恒温水，把情绪熬干。

今年他原本应该是坐在教室里夜以继日苦读的高三生，不过哪有那么多顺当事，自从过完十八岁生日开始，原本宋寻就不算平静地生活变得更加糟糕。

不需要赘述，两个字就能概括——见鬼。

没错就是字面意思的见鬼，这个破事几乎算是生下来就开始了，在别的小孩和同龄小孩撒尿和泥的时候，宋寻就表现出了极大的不同。

当别人一身脏的回家都会推卸给同学小李小王等等，他就面无表情的用小手拉着什么东西，和父母说把弄脏衣服的罪魁祸首带回来了，又在父母不解的目光里和空气互殴一顿。

在和空气对决的整个过程中，宋父宋母一直以为他是单纯的有个性，孩子嘛，有个性挺好的，再大点就没这么有个性了。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

一点没好。

于是宋寻就这么父母被放养着养大，直到现在他想到童年经历还是后背冒冷汗。

这种懵懵懂懂且命大的日子直到他懂事，随着电子产品普及而接触到不少灵异类文字影视作品的宋寻才恍然大悟——哦，原来他是和鬼玩了这么多年……

和鬼玩了这么多年！？

宋寻不算一个大胆的人，过去的日子就像黑夜穿行野兽密布的深林想起来就后怕，但后怕之外就是眼前难以躲避的为止。

恐惧就像野草，遇土则生，遇风狂长，而逐渐诡异的梦境和现实中不断离奇的遭遇，更是让他畏惧，从生活中的每一个出人意料的瞬间，不知道什么地方，“惊喜”随时出现。

现在见到和经历的是不是只是漏出海面的浮冰，而下面隐藏着难以想象的全部现实？

没人知道，他也不知道。

或许过去见鬼还能勉强忍耐，半年前开始出现的噩梦就成了压垮骆驼最后的稻草。按理说梦境不过都是假的，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但其实不然。

他曾经在梦中因躲避林中鬼怪磕破膝盖，醒来后，安然躺在床上的自己竟然流了一床单的血。

膝盖上那处半拳大小伤口骇然的昭示着——梦境亦是现实。

所以他每次梦中的惊险逃脱，都是一次死里逃生。

宋寻眼神空洞躺在床上，稀薄困意还是没能让他入睡，不知道躺了多久他伸手摸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摁亮。

看到屏幕前的一刻，他心里一个念头闪过。

屏幕一亮，果然即可应验——凌晨四点四十四分，一个让人避忌的时间。

这种事情宋寻已经是见怪不怪，就这么在睡与不睡之间挣扎，过了一会大概到了差不多合适的时间，起身去了洗手间。

现在时节入春不久，天亮的还很晚，现在窗外还是昏暗，堆面楼零星几个灯凉着让人有些压抑。

在马桶上呆坐着过了好一会儿，宋寻终于缓过来一点，洗手时下意识想起昨天下雨见到的水坑。

当时的水面就如同现在水池里一样，只不过洗手间昏暗，水池里并没光来成像，宋寻伸手扰乱平静的表面，水面没有倒影但仍旧看得出划开的水痕。

指尖是冰凉的水，宋寻的心绪却没在这上而是逐渐飘远，倒映中的景象不过是光影的虚影，不是真实存在的，和梦境一样都是假的，都是没有实体的虚幻的……

但是大家都能看见，也能感受到，这是假的，那真的……又是什么？

宋寻脑子有点乱，下意识抬头却被镜中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镜中的宋寻脸色发白，眼底泛着些许乌青，但丝毫掩饰不住是个长相颇为优越的少年。

不过宋寻那张完美无缺的脸蛋此刻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欣赏，镜子里一个长发女人笑意盈盈正看着他，见他发现啵唧一声给了宋寻一个飞吻。

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站了个女人！？

这女人凑到他耳边，脸上空洞的眼眶里几乎都是眼白，只有中间漆黑一点游移不定，看样子正含情脉脉盯着他。

“嘿，帅哥~”女鬼嗲嗲对他打招呼。

视觉效果称得上非常精彩，简直现实版的午夜惊魂。

似乎也发现宋寻注意到自己，女人俏皮的冲他弯弯眼睛。

那双眼睛下面嫣红的樱桃嘴猛地向两侧裂开，本就离奇的五官比例瞬间失衡，那血盆大口里漏出一口森白尖利的牙。

女鬼笑嘻嘻对他大喊：“哇！！”

宋寻：“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