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路是新区准备维修扩建的一条路,市里预备将它作为第二商业区,但由于还未开发完全,一到了夜里便人气全无,只有些精装样板房七七八八地排开,路边的绿化带里是随处可见的钢管和板砖。
远方有几座林立的高楼,装修得漂亮豪华,房地产开发商打广告说是专为白领精英打造,远离城市喧嚣。
谁想不开要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买房。
要是江驰不当警察,倒还是挺羡慕那些能在新区买房的人——依山傍水的,等以后新区发展起来,就到处都是烟火气,热热闹闹的,多好。
但偏偏他成了警察,而且还是最危险的缉毒警察。
缉毒本来就是条注定孤独的路,往前走是黑暗,往后看是黑暗,脚下淌着的路面布满血腥和荆棘。他即便死了,也必须死得心甘情愿。
说到底,江驰自己都有些迷糊了。
他只记得一年前自己咬着牙从缅北的鬼门关里爬回来,和他同期的另外两位缉毒警前辈牺牲一个,剩下那个受伤严重,至今只能勉强坐在轮椅上呼吸。
而自己,是当时被秘密派去缅甸的三个人里唯一活着、完好无损地回来的。
后来冯局代上级传话给江驰,说,任务还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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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记掌风直直呼来,狠狠抽在江驰左脸上。
江驰眼皮一跳。
“你窝在公安局那么多天就给我带回这么点消息?”瘦骨嶙峋的青年毫不怕冷,大冬天的在打底裤上套着条带花纹的沙滩裤,上身穿着件派克马甲,“我让你给我开个后门儿方便运货你都不愿意,你还能干什么!”
“上司太正直,我也没办法。”江驰压低了嗓音,神色恬淡。
就像一只被栓上链条的狗,时刻想着挣脱枷锁,但迫于情形又不得不收敛爪牙。
现在收网为时过早,他要讨好青年,又时不时得敲打青年,不叫人觉得自己任人拿捏好欺负,也不叫人误以为自己不听话会反水。
“上司,上哪门子的司?你进了公安局就以为自己是警察了?”青年嫌恶地啐了江驰一口,“不是想和你那个刚认识的队长通风报信吗,怎么,现在就蔫儿巴了——你那个什么队长要是知道你背地里是这种人,不把你弄进牢里关两天才怪。”
江驰不语,抬手揩去脸上被青年啐的那口痰液,坐在八角巷隔壁的胡同中间,将未燃尽的烟蒂摁在砖块上熄灭。
“张喜鹊,我一直在给你的生意铺路,”江驰面无表情,冷冷道,“王韬的案子破了,现在全城都在严查毒品出入境情况,短期内你估计是拿不到货。”
张喜鹊穿着沙滩裤,猛地攥住江驰衣领,双目猩红,睚眦欲裂地朝他吼:“他妈的再给老子说一遍!什么叫拿不到货?王韬死了就死了,难道除了他,老子就找不到别的供货商了吗。你就不能给老子想想办法,老子连条裤衩都要穿不起了!”
江驰喉间被掐得发紧,他反手攥住张喜鹊手腕,猛地一拧,把人甩开:“不管你找谁供货,我只能奉劝你一句,要想生意做得久,这个月你最好别再搞事——周善已经被抓了,他发展的那些下线现在一个个巴不得把自己撇得远远儿的,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出风头。你再闹,我不敢保证到时候全城扫毒会不会连你一起端走。”
江驰顿了顿,又低声说:“不单单是你,我也免不了一口牢饭......你自己想清楚。”
张喜鹊干瞪着眼,缓缓松了力道。
江驰说的也不无道理。
他知道江驰有点手段,虽然具体不知道那手段是什么,但只要江驰愿意,他就能从中捞到点儿好处,这些好处具体体现在运货的时候可以不用那么顾忌,扫毒的时候也不会被轻易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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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来两口?”张喜鹊讪讪地笑了两声,“新货,你见过的。”
张喜鹊从车辆后备箱里拿出一袋包装过的白色粉剂,掂了掂。
江驰眼尖,那袋白色粉剂跟自己上次顺来的那袋是一样的。
“其实这新货效果不错,”青年背对着风向,手里玩着打火机,意有所指道,“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那天警官你前脚刚进了一趟台球馆,后脚我的货就莫名其妙地少了一袋。”
江驰微微讶异:“少了一袋?不可能,你之前没清点过吗。”
“少给老子装蒜,”张喜鹊猛地扑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江驰,“你拿的是吧。你他妈又不碰那玩意儿,别跟老子说是拿去自己使了......我现在看不明白,你他妈到底是哪边的!”
“货呢,是不是被你拿去给警察了,说!”
张喜鹊一拳下去,正对江驰右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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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下得猛烈,没有要停的趋势,劈里啪啦的雨滴打在胡同上方的铁皮屋顶上,顺着凹凸不平的纹路倾倒下来,地面上的积水没过了脚背。
江驰被这一拳揍得眼冒金星,于是火气噌地涌上来,反扑住青年的上身,一个滑铲将人摁倒在地,两人纠缠在积满了污水的巷道里。江驰抬手猛地给了青年一个右勾拳:“我要是把货交给警察,你他娘的还有这条贱命能把老子摁在胡同口里揍?老子在你这儿就这么没尊严?做你大爷的青天白日梦去吧。”
别的警察打架从来都是标准的警用擒拿和格斗术,冲着人往往会收着力,都怕失手揍死嫌疑人。而江驰不管跟谁打架,脾气上来后只讲猛,不讲后果。毕竟在缅甸那种稍不留神就会丢人头的地方呆了两年,江驰打架的招式是越发地损,在缅甸那会儿一人单挑一个排,那些涉毒的外国佬被揍狠了,之后没一个敢惹他,他也因此很轻易地取得了毒贩的信任。
“我操你大爷——”
张喜鹊痛呼出声,被江驰三记右勾拳揍得嘴角渗血,艰难扭过头,对身后面包车里的一车小弟大喊:“你们几个还躲车里干什么,给老子揍啊!要看老子被这条子打死在这儿吗!”
揍警察?
张喜鹊这回只带了一个常跟着他的彪形大汉,那彪形大汉刚刚被张喜鹊支开去买烟了,剩下的都是些不知从哪个学校里忽悠来“尝鲜”的初高中生,战斗力实在是难以恭维。几个精神小伙从车窗里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也不知是谁有了胆子,大喝一声跳出来,抓了个板砖就往江驰头上扣。
虽然是一板砖,但砸下去搞不好也是要出人命的。
江驰为了躲开,于是侧到一边去,放开了张喜鹊,伸手格挡。
砖块砸偏在他左臂,猛地断成了两半。
紧接着江驰反应过来,送了对面一个锁喉:“小小年纪不去读书,跑这儿来打架?你爸妈知道吗。”
那精神小伙显然是头一次用砖头打警察,底气十分不足,反抗不成只好闷头当小鸡仔,屁都放不出来一个。其他人见了也都缩在车里不敢吱一句嘴。
“他妈的。”张喜鹊骂道,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随后急匆匆赶来的彪形大汉上前提了他一把。
张喜鹊指着自己被揍成馒头的脸,气急败坏道:“都他妈看什么看,给老子打他!警察了不起吗!”
彪形大汉架着张喜鹊到一边去,而后撸起袖子,骂骂咧咧地提着把菜刀出来。
彪形大汉的领导力似乎还不错,他一动,那群初高中生也跟着动,这下一瞬间冲出来十几号人,一个个儿穿着紧身衣露着脚脖子,那架势跟聚众斗殴似的。
刀锋直直向江驰正脸冲来,他一个闪身避开,后背撞上胡同里施工用的铁柱。
江驰反手夺刀,一脚踹在彪形大汉胸口,刀背猛地将大汉的手臂砸了个脱臼。
大汉捂着动弹不得的手臂,骂道:“操!他大爷娘的,这狗条子玩阴招!”
张喜鹊在一旁怒火中烧:“给我上啊,都给我上!我今儿非得让他长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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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驰咬了咬牙,抬手挡住大汉迎面而来的一击,刀背重重落在大汉肩头。
为什么用刀背?
其实他本来可以把刀刃捅进大汉肚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但他不想在这儿跟人斗殴惹事——打架可以,流血不行。
因为这里不是缅甸,这里是有着社会法制管理的滇城,一旦出事上了新闻,会很难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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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方才被青年的摩托车轮碾了个粉碎,向冯局求援怕是不可行了,增加了暴露的风险不说,冯局这段时间以来的心血也就都白费了。
打斗中,江驰开始思考自己刚刚为什么要给队长打电话——手滑摁错了联系人,之后那人不断地回拨过来,看号码他才明白自己错打成了队长的工作电话。
他心里其实酸了一下。
明明可以当骚扰电话的,但队长还是回拨了好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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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火石之间,江驰眼神暗了暗。
......差不多了,该走了,不然到时候没法收场。
江驰一脚踢开企图用砖头拍自己的彪形大汉,踩上砖头堆就要往别处跳,几个精神小伙突然从后方包抄上来,生生把江驰拦腰抱住,打斗间又把人逼回了胡同死角。
精神小伙们大概经常聚在一起打群架,个头矮矮,劲儿倒挺足,他们手里拿着蝴蝶刀、砍刀,趁江驰一个躲闪不及给人后腰划了个口子。
“操......”
江驰后腰猛地一痛,来不及思考,迅速躲过迎面而来的一记砍刀,弯下腰的同时随手捡了绿化带里的钢管便朝对面挥过去,打得人小腿一绊,痛苦地倒在地上。
顾忌到这些都是未成年的学生,即便是些混混,江驰也没忍心下狠手,只想着把人推开然后立马跑路。
“张哥刚说了不能放这条子走!”学生里的领头羊大喊一句,冲上去拽住江驰胳膊。
紧跟着冲上来的还有几个学生模样的混混,其中有个特别瘦小的远远跟在最后。
江驰很早就注意到那人,那人瘦不拉几的,力量却特别大,砍人的时候最起劲儿。
“我,我砍死你!”那人挥着砍刀冲上来,龇牙咧嘴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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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混混面露凶光的模样竟无声无息地同记忆深处的某段画面完美重合。
两年前的缅甸,暴雨一直在下,开着皮卡的毒贩架着枪洗劫了半个村庄,有人用皮卡车上的大喇叭不断地喊着——“别把那条子放跑!他就在村里!”
缅甸的枪林弹雨,埋葬了多少无辜的生灵。
又有多少英魂在这里停留。
——“他在那儿!抓住他,给老子打死那狗日的条子!”
皮卡上的毒贩扯着嗓子大叫。
江驰拼命地跑,战友就在身后掩护着他,远处的枪声猛地一响,几个人立马卧倒在高草垛下。
杂乱无章的子弹四处乱扫,毫无章法的流弹几乎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
他被战友架起来猛地一推。
“跑,往前跑,不要回头!”被流弹击中的战友拼尽全力地对他喊,“不要回头!你大爷的,跑啊!”
他转过头大喊“小辉哥”,却看着战友闭着眼睛一点点倒下。
......
往前跑,别回头,别流泪,活下来,一定要活着出去,只有他活下来,任务才能继续,牺牲的战友才能安息。
他跑出了村庄,迎面而来的砍刀猛地冲他面门劈下来。
他不择手段地用地上捡来的枪击毙了那个挥着大砍刀的外国佬,而后迅速跳上路边的拖拉机,强忍着身上的痛楚,战友的话始终盘旋在耳侧,他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因为战友面目全非倒下时的惨状已经异常清晰地烙刻在了脑海里。
他一边哭着,一边驶向下一个接头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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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突然由远及近传来,巨大的引擎似乎要冲破暴雨撕裂天空。
江驰猛地惊了一跳,险险躲过擦着他耳畔飞来的砍刀。
张喜鹊最先反应过来:“有人!谁,谁?”
摩托车的轰鸣还在继续,听上去似乎只是个路过的白领。
江驰目光微微放空,后腰那道被划开的口子钝痛难忍,脑子里的画面闪来闪去,混乱不堪,在缅甸讨生活的那段惨痛经历时不时蹦出来干扰他,他本能地竖起一身的锋芒,差一点掐死刚刚那个挥拳而来的小混混。
战友临死前的那句哭喊还回荡在耳侧。
“跑,往前跑,不要回头!”
他的恐惧、仇恨,乃至于痛苦,不断地侵蚀着大脑,将他拖入又一个深渊里去,现代社会的和平稳定仿佛从来就与他无关,他出生那年父母全数离去,往后的他也注定属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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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刀的刀锋闪着冷冽的寒光猛地朝他面门直击而下,他突然本能地闭上眼睛。
当卧底真累啊。
就这样被砍死好像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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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都不许动!”
一声疾厉而沙哑的嘶吼突然响彻这个偏僻的胡同,紧接着江驰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猛地拽过去,落入一个因暴雨而湿透了的胸膛里。
黑夜的雨里,看不清来人的面孔,只知道那是个见义勇为的侠士。
但江驰听得出那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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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即便是亡命徒,也被那气势吓住。更别说那些个毛都没长齐的马仔混混,见这架势,吓得魂都没了,仓皇蹿进了面包车,彪形大汉拿着个板砖还想上去拍人,却被来人猛地擒住手腕一扭,整条手臂都错了位。
“我不想把事情搞大,”那人攥着大汉手腕猛地把人往墙上一推,“兄弟,识相点的最好马上收手,都是一条道儿上的,咱都不想上新闻。”
这话说得太模棱两可了,大汉吃痛地愣住,以为对方也是贩毒的。
“我的这位兄弟呢,做事比较粗糙,”那人沙哑地说,“我呢,给你赔个不是,我带我兄弟回家,成吧。”
大汉没说话,倒是一旁趴着的张喜鹊跳了起来:“哟,同行?”
“可不。”那人自来熟地一笑,一手揽着江驰,一手向张喜鹊比着手势,趁人一个不注意,抬着江驰跳上了摩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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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车的引擎声再次响起,飞溅的水花给张喜鹊来了个全身洗礼。
“他奶奶的,敢耍老子!”
张喜鹊意识到自己被人摆了一道,气得直跳脚,指着渐行渐远的摩托车骂骂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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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车一路飞奔,凛冽的风灌进人的胸口,暴雨打着皮肤。
江驰知道自己被队长救了。
也知道刚才队长在张喜鹊面前演了怎样的一出戏。
如果许愿直接表明自己的警察身份,估计不但救不下江驰,还会把自个儿的命也搭进去。那群疯疯癫癫的毒贩、瘾君子,哪个不是亡命徒,打架打上头了什么都不管,警察来了,提着刀就敢上。
但他们对同行却不会这样,因为他们也怕被同行报复。
这就跟那些社会青年拉帮结派组小团体是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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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妈找死啊!脑子里进水了还是装豆腐渣了!”许愿开着摩托,时速几乎达到上限,训人的声音依旧严厉冷峻,透过风声模模糊糊地传进江驰耳朵里,“毒贩拿刀砍你也不躲,嫌自己命太长了吗!你有几条命,七条还是八条,够你这么造作?”
听得出来,许愿这次是动了大火,嘴里骂人的话就没停下来过,而且越骂越难听。
江驰浑身传来一阵又一阵爆裂般的疼痛,他紧紧揪住许愿的上衣,死咬着牙关。
张喜鹊的人还在摩托车后头猛追,估计都是些手上有土枪的亡命徒,许愿来不及多想,一边训人一边加快了马力,冒着侧翻的风险,硬生生把普通的摩托车开成了赛道车。
“队长,您刚刚,怎么突然来了......”江驰终于咂摸着开口。
许愿握紧车把猛地拐弯,毒贩的一颗子弹裹挟着暴雨猛地从后方打在轮胎旁边,许愿气得直上火,直接问候了毒贩的祖宗十八代,而后又道:“我怎么来了,这话不应该问你吗!今晚我要是没接到那通电话,赶明儿是不是还得过来给你这便宜徒弟收尸?你倒好,先问起我来了。”
“队长,”江驰坐在摩托车后,死死抓着许愿腰侧的衣服布料,“我错了。”
猛烈的风裹挟着暴雨拍打在人身上,车速过快的时候说话都费劲,不知道许愿有没有听到江驰的那句忏悔,但江驰倒是把许愿骂人的那些话听了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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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车飞驰而出,甩掉毒贩后,突然在路边降了车速,许愿侧头看了江驰一眼,骂骂咧咧地又数落几句,紧接着停好车,翻身跳下。
“队长,你去哪儿!”摩托车停车的时候猛地摇晃了一下,江驰没反应过来,差点栽个狗吃屎。
许愿瞥了他一眼:“不用你管,给我在这儿老老实实坐好。”
江驰微微点头,目送队长离去。
过不多时,许愿小跑回来,手里多了个热水袋。
“便利店里买的,”许愿把热水袋塞进江驰手里,“你家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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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驰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起自己之前指责队长的那番话——“是我想多了,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结果......支队副处级出身的人,哪个不是有权有势高高在上,在意的东西果然比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要多。”
他有些尴尬,毕竟前脚才在审讯室里跟队长撒了火发了通脾气,后脚要他腆着脸坐别人的摩托车,还被人送了热水袋,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我问你家在哪,”许愿脱了衣服,兜头罩在江驰身上,不由分说替人拉上拉链,迈开长腿上了车,双手抓着摩托车的车把,“没长嘴还是被吓傻了,我就那么让你讨厌?跟毒贩打架的时候不是挺能么,还是说在你眼里我这个队长比毒贩还恶劣?”
“不是,我没那么想......那个,队长,我家在......”江驰看了一眼队长的侧脸,温和道,“平安中路197-7。”
“太远了,油不够,”许愿发动摩托,淡淡地说,“回我家。”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一如平常,江驰微微一顿,车辆发动时忘了抓住许愿衣角,整个人往后仰倒,又由着惯性朝前一撞。
许愿的后背很宽,很厚实。
猛地撞上去,鼻尖有点发痛。
“不不不,不用了队长,不用麻烦,”江驰尴尬地稳住身子,伸手抓住许愿腰侧的衣料,有些发怵,“要不,我出油钱,您把我送到我自己家去。”
许愿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地驶上主干道,迎面而来的风把他的棉毛衫吹得呼呼发皱,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一处暗得看不见人的老小区前停下,扶着江驰下车:“你伤成这样,我敢放你自己回去?”
他心里也生气,气江驰大晚上的差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意外,气江驰什么都不和自己说,更气自己没有早一点赶过来。于是他上前打量江驰一番,带着些怒火,意味深长地说:“嘶,你瞅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也对,你江驰毕竟是冯老带过来的人,无论做出什么都不算出格。但我要是放你自己回家出了事故,赶明儿冯局他老人家知道了还不得扒掉我一层皮?”
江驰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满身是伤。
方才和毒贩干架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一松了神经,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坦。
“跟冯局没关系,而且我可以自己回家。”江驰忍着痛,语气陡然冷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惹队长讨厌,队长看不起空降兵,连带着看不起自己。
他紧紧攥着拳头,垂眸下去,那一阵自卑感、难堪感便随着身上的痛一起卷席上来。
许愿嗤笑一声,不由分说地把江驰扯到楼梯口:“自己回家?想都别想,你已经在我家楼下了。是想睡大马路还是睡床,自己选。”
江驰紧咬的牙关这才堪堪松懈下来,认命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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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导致这条街道的电闸被雷劈坏了,路面的积水也几乎没到了脚脖子,路上许多工人戴着头灯修理坏掉的闸道,许愿方才一路打着远光把摩托车开过来,不知道有多危险。
“冷?看给你矫情的,”许愿看了江驰一眼,架着人的肩膀,“走,上楼。”
江驰身上穿着许愿的冲锋衣,冲锋衣内胆是一层厚厚的绒毛,软乎乎的,很暖和。
他被许愿扶上楼,脱掉湿透的鞋袜,被强行穿上一双棉拖。
那件衣服上淡淡的烟味依旧环绕着江驰,其实并不好闻。
“现在温顺了是吧,刚刚跟毒贩打架那股猛劲儿去哪了,砍刀下来了躲也不躲,警校老师没教过你避击?”许愿没有问江驰为什么会在永安路跟毒贩打起来,只是把人弄进房间坐着,打着手电给人检查一番伤势,忍不住又骂起来,“早退不打报告,上班永远被动,现在还一个人去冲锋陷阵,你要是我家的孩子,我早拿衣架打得你满屋子乱嚎,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乱来。”
许愿外套早就脱给了江驰,现下身上被暴雨浇得没有一块干的地方,浑身散发着一股子透心凉的冷气。
雷雨交加的夜里,四下因停电而漆黑一片,二楼的房间有些潮湿,窗外时不时照进来一些手电筒光束,那是工人在修电闸。
许愿嘴里咬着手电,打开衣柜,翻出一条崭新的毛巾,又找了件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睡衣,一股脑儿丢给江驰:“自己擦擦,擦干净之后换衣服。”
江驰“嗯”了一声,悉悉索索地弄出一阵动静,待他擦干身上的污水后,顺手拿起被丢在一旁的睡衣。
睡衣应该是棉质的,江驰拿起来闻了闻,衣服带着一股洗衣粉和樟脑丸混合的气味。
似乎是注意到江驰的动作,许愿无奈地笑出了声:“衣服我都洗过了,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