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悦看着里安拉窗帘的动作，又看了看里安的脸，依旧觉得他的表情奇怪，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这让姜悦不舒服，不是说里安的表情让他不舒服，而是他不知道里安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这种“未知”让他不舒服。

他久违地起了好奇心，“为什么用那幅表情看我。”

里安瞬间垂下眼帘，半跪在地，“我感觉，您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

不论是出去采购时听到的讨论声，还是星网上对他的骂声，都让他心头燃起无名之火。

但他对此却罕见地无能为力。

这也是姜悦不爱刷星网的原因，因为他总能在上面看见其他虫对他雄父的赞美，以及对他的不认可。

温柔的雄父却教出这样一只毫无风度，只会抽虫的暴虐雄子，这让那些虫唏嘘。

姜悦没有再看里安，而是低头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而被子底下是他的手。

他无意识摩挲着手上的伤口，伤口处传来轻微的刺痛，“哪里不一样。”

姜悦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仿佛对里安要说什么毫不在意。

但这“不在意”本身就意味着他“在意”。

他渴望里安说出些什么，但又害怕他说出些什么。

里安无法从姜悦的声音判断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思量之后还是选择如实开口，“传闻中说您脾气不太好。”

里安说完这句便停下，小心抬头看了眼姜悦，发觉姜悦并没有盯着他看，而是低头看着被子，便又继续，“但我觉得您脾气挺好的。”

几乎是在听到这一句的下一秒，姜悦就开口，带着些急迫，“为什么？”

他的声音给里安打了强心剂，里安梳理着从第一次见到姜悦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

“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您很配合我的工作。”

“第二次在飞船上，我忘记帮您系上安全带，您并没有因为生气而打我。”

“第三次我未经您的允许，擅自把您抱下飞船，您只是让我下一次注意。”

“您还跟我说过‘谢谢’。”

“您本来可以将自己的怒气发泄在我身上，但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您都没有这样做过。”

“您还很有礼貌。”

轰——

姜悦感觉自己被砸蒙了，心跳加速，浑身都仿佛蒸腾起热气。

双手下意识抓住裤子，想要以此来缓解心中的麻痒感。

他喉咙发干，好半天才咽下口中的唾液。

脑袋也有些发晕。

于是里安在说完这些再一次抬头看向姜悦时，就见姜悦原本露在外面的白皙皮肤现在仿佛被煮熟一样，处处都透着红晕。

脸颊更是如此。

脑袋比他刚才抬头看的时候还要更低一些。

是只长眼睛的虫就不会把姜悦现在这种状况当成他生气了。

显然，他是在害羞。

里安再一次肯定自己内心的想法，姜悦的脾气很好。嗯……或许还要加上一个，很容易害羞，害羞的反应还很大。

他这样想着，思绪飘远，却又开始难过。

所以这样一只雄虫为什么会被传成暴虐的样子？

一只两只虫这样说或许还能是假话，但是当大部分虫都这样说时，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里安也看到过其他虫拍摄的关于姜悦打虫的视频，这做不了假。

但此刻，他更愿意相信这不是姜悦的本意。肯定是那些雌虫做了什么让姜悦不开心的事。

在第一次见到姜悦，姜悦说他想来荒星之后，里安就开始着手调查姜悦的背景。奈何姜悦雌父是第二军的上将怀亚特，他便只能从其他地方下手调查。

调查出来的东西真真假假，也不好判断，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姜悦的雌父雄父和姜悦的关系并不好，几乎可以说是恶劣了。

里安还沉浸在自己搜集到的资料里，姜悦则感觉缓了好久，自己浑身的温度都没降下来，尾勾都有些蠢蠢欲动想要出来放肆发泄一回。

脸上的温度不降反升，姜悦不得不伸出手按在自己脸上，终于凉快一点，他长舒一口气。

“您的手怎么了？”里安的声音仿若平地惊雷，姜悦下意识把手藏起来。

里安跪着上前，直到贴在姜悦床边。或许是因为姜悦的害羞，他现在觉得姜悦亲近许多，也不那么小心翼翼了。

“您的手受伤了吗？”里安开口问道。

姜悦对他的靠近没有表现出不满，只是又把手抽出来放到里安面前，这样的场景仿佛和童年中的重合。

他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居然对着里安说：“好疼。”

里安抬手想要握住姜悦的手腕，但他没忘记取得姜悦的同意，“我可以看看吗？”

待姜悦点头，里安才把他的手拉到离自己更近的地方，认真观察着伤口。

受伤部位在右手的拳面，指关节处有多处破损，泛红的破损皮肤有些已经结上了一层浅浅的疤。

但经过刚才的一番动作，有些地方又重新裂开。

这样的伤口对于雌虫根本算不上什么，身体素质好点的不到一天就能恢复如初。

但雄虫不一样，雄虫脆弱，这样的伤口不经处理全靠自愈的话少说得一个星期。

姜悦看着里安，里安则盯着姜悦的伤口。

“我帮您处理一下好吗？”里安抬头望向姜悦，眼里有不自觉流出的心疼。

“嗯。”姜悦点头，突然有些期待起来。

里安在他伤口处轻轻一吹，随后放下他的手，起身走门外，“我去拿修复剂。”

姜悦看着被子上耷拉着的两只手，无聊地张开手指又合拢，随后又互相搅在一起。

里安拿着医药箱进来，拉过他的手，用淡绿色的修复剂浸泡棉球，轻轻涂在姜悦手上的伤口处。

清凉的感觉从手指处传来，姜悦不自觉蜷缩手指。

里安撑开他的手指，继续涂着，“可能有些凉，您忍耐一下。”他神色认真，就好像在保养自己最趁手的武器。

姜悦没有说话，里安便自己开口，“很抱歉因为时间原因，没拿到A级的修复剂，我之后再重新用A级修复剂帮您处理好吗？”

姜悦看到修复剂上“B级”的字样，却是摇摇头，“不用了，这样就可以。”

里安一愣，停下了手中涂抹的动作，抬头看着姜悦。

他看到姜悦嘴巴张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

按照他往常的经验，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闭嘴继续手中的动作，但他的嘴却比脑子快了一步。

“您刚刚想说什么吗？”

里安的手的温度比姜悦的高。

姜悦手背感受到的是修复剂的清凉，手心则感受到里安手指的热度。

不知是刚才被里安的话震惊到害羞，还是单纯因为里安的手很烫，姜悦竟觉得自己的手心有些冒汗。

他终于还是把自己刚才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如果，你是我雄父就好了。”

在里安震惊的表情下，姜悦又立马改口，“我是说，我的意思是——你当我雌父也可以。”

轰——

这一次，被砸懵的变成了里安。

脑中思绪翻腾，心脏鼓噪跳动，里安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说什么呢？

他不知道。

他并不是很会说话，长期在军队也不需要他多么会说话。能够迅速思考，下达准确及时的指令，给出及时反馈就足够了。

但这也不意味着他是个结巴，可此刻，他却罕见地磕巴起来，“这，我，您这样……”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哦，其实我是骗你的。”姜悦打断里安结巴的话语。

可他明明看起来就很难过。

里安心中五味杂陈。

调查到的，看见的，经历的，所有与姜悦有关的事情被一条条串联起来。他仿佛看见姜悦外表之下蕴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

或许这已经不能叫秘密。

因为种种未知的原因，姜悦和他雄父雌父关系不好，这甚至严重到他想要通过被“发配荒星”来远离自己的雄父雌父。

他明明只是陈述几句事实，姜悦就害羞成这样。直到现在，除了一地的残骸，他连姜悦一点传言中暴虐的影子都看不到。

他只能看出姜悦的难过。

难过到甚至能对他这只只见过几面的雌虫说出希望他当他雌父这句话。

“很抱歉，我不能当您的雄父或是雌父。各方面的意义上，我都不能。”

里安真的觉得自己胆子变大了，都敢当面拒绝雄虫了。

姜悦虽然前面说是骗里安的，但是当真听到里安的拒绝，他又开始浑身冒着黑气。

他觉得很丢脸，“滚出去！”手边唯一能扔出去的炸乳果汁在刚才就已经被他甩在里安身上，他四下打量，把主意打到里安拿进来的医药箱上。

这样的距离，不论里安是提前收走医药箱还是在姜悦砸过去时躲开，他都能成功做到。

但他既没有收走医药箱，也没有躲开。而是结结实实地挨了医药箱的迎面攻击。

哐当一声，医药箱的盖子滑开，里面的各种药品器具全部散落在地。

里安的脸上也被砸出几道红印，但得益于军雌良好的身体素质，很快就消散了。

他手上依旧稳稳拿着那只B级修复剂和棉球，“您的伤口还没处理好，我再帮您处理一下吧。”

“滚出去——”姜悦挥开里安手中的修复剂。

与修复剂碰撞的手传来钝钝的疼，伤口再一次裂开。

“抱歉。”里安发现姜悦再次出现的伤口，瞳孔猛缩，但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他在多说或者多做什么。

他低着头道歉，把散落在地的锋利碎片全部收走，准备起身。

但门口再一次传来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