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坐在一家酒肆门口，大概算酒肆，反正这户人家靠卖酒为生，也接受客人坐在门口喝酒。

因为天幕说自己前世跑得路线，也就是方向不对，所以没遇到几个活人，这一世望舒按着天幕上的舆图走，果然找到瀛洲的城邑。

元洲有羽人，在进入农耕时代前，长翅膀能飞的羽人靠狩猎为生，对彼时的羽人而言，狩猎大型猛兽最划算，因此蛮荒纪元怪兽满地跑的元洲在震旦纪时鲜见巨兽。

瀛洲却不然，仍旧保留着巨兽满地跑的风貌，再加上气候与地形，瀛洲大部分智慧生物栖息在中部偏东南的地区，其余地方仍旧茹毛饮血，即便是当下最繁华的文明区域也仍在使用铜器。当然，元洲也在使用铜器，但在天幕到来前已经摸索出铁器，铁器开始应用于农耕。

冀州的私田地主们就是这么来的，人们用铁器开垦私田，私田规模大量增加，倒逼冀州的王侯贵族们承认土地私有制，令井田制瓦解——也不是没有贵族想过，土地公有就是自己所有，开垦出的私田也是自己的财产，结局嘛，坟头草亭亭如盖矣。

瀛洲这里不是，已经有铁器，但铁器还没应用于农业，也可能是已经开始，但规模很小，不为人所知。反正根据望舒打听的情报，瀛洲开始铁犁牛耕是在天幕出现后，天幕上放出了自己发明改良的铁犁与挽具，瀛洲这边见了，也跟着用上了。

但即便有了铁利农耕，怪兽满地跑的自然风貌与过去的积累也不够，地广人稀。

人口密度太差，自然无法孕育出大型城邑，瀛洲的大城在元洲城邑规模中只能算二三流。

但这些对望舒的影响不大，对望舒影响甚大的是瀛洲太碎了。

各个地区并无人王这种共主，即便是文明最发达的地区也是分封制，君王对诸侯的控制力....王权式微时的人王都比它强。

这也导致望舒无法通过上层来一次收集大量良种，而那些良种原产地在瀛洲没错，但瀛洲是面积几千万平方公里的大陆，收集良种的难度也就比海底捞针好点。

望舒痛苦良久后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找风神献帮忙。

在瀛洲呆久了，望舒发现一件事，不同地域的智慧生物虽然没有一个人王共主，但它们都唱着同一部史诗：《风神》。

望舒从来没见过这么大杂烩的史诗。

神话、历史、哲学、农耕、商贸、航海、畜牧、物候、天文、水文甚至连怎么偷东西都能在《风神》里找到。

望舒没在里头找到天幕说过的那个风神弟子清醒的爱上仇人并杀死仇人的故事，估计那个故事发生在未来，但通过《风神》里的农耕与育种内容，望舒判断风神献对瀛洲农作物非常了解，肯定知道哪收集良种。

史诗里有不少农神手把手教人怎么种地、种什么作物的篇幅，农神原型是谁鬼知道——推测是风神的母亲太阳女神的情人，至于是否风神的父亲，那就不好说，在婚姻制度诞生前，孩子她爹是谁是个玄学问题——若没有掌握这些知识，风神献不可能写出来

唯一的问题是，风神献不好找。

这位返祖的长生种，很浪，非常浪。

风神情人众多，瀛洲各地神话里的神祇，只要是雄的，有七成的概率与风神是情人关系。虽然神祇都是编出来的，但神话源于传说，传说源于历史，直白点就是，神话里的神祇都有历史原型，且原型往往不止一个。

人们总不至于无缘无故将这些神祇与风神凑成情人关系，多半是风神献真的睡过神祇的历史原型。

但说风神浪倒不是说她鱼塘宽广如海，而是她很少在一个地方长期定居——也有寿命与容貌的缘故，十年过去，稚子长大，大人长皱纹，她啥变化都没有。在元洲还好，短生种与长生种对彼此都不陌生，但瀛洲并无羽人这种寿命千载的长生种。——再加上能飞，所以风神行踪极为缥缈，去年在南极圈的星落群岛看雪，今年可能在北边的热带雨林狩猎，明年可能跑北方祖洲采购瑶草。

望舒一时间不知收集良种与找风神献哪个更难。

叹了口气，继续喝，一边喝一边在脑子里勾勒天幕曾经放出的世界地图。

地理优势不会随着时代变化而改变，适合大量人口扎堆的地方就那么多，古时是大城，今时亦然。反过来也成立，现代是大城的地方，古代多半也不是荒凉之地。

人口稠密的地区，收集种子总容易些，要供养稠密的人口，当地农业必须发达。

正勾勒着，便见辛筝派给自己的副手急匆匆奔来。

“巫子，找到风神献了。”

望舒讶异的看着副手。

这么好找？

*

打听到风神献的下落是巧合。

前些年天幕出来，献兴致高昂的决定出海，沿着天幕舆图上的航线去找元洲。

问题是，海上多风浪，出海等于搏命。

献运气不太好，出发没多久便遇到了海难，有一艘船没沉，只是失去了方向，不知漂了多久，终究漂回陆地。

船靠岸时，人们看到船上有长翅膀的人在飞，但上船后没看到任何人，准确说是没看到任何活人。

船上的人都死了，被放干血而亡。

献如今具体在哪不得而知，但好歹是一条线索，时间与距离也近，船漂回陆地是在半个月前，靠岸的地方离此也只两百里。

大抵是缘分，望舒没到小渔村，半道上便遇到了风神献。

荒野里遇到一个精神状态明显有问题的人，望舒很难不多看两眼。

比起远古时如今已经好了很多，远古时人均寿命与活到暮年的概率可谓惨不忍睹，但这不代表如今就没有生存难度了，精神状态有问题或是身体有残疾仍不可能生存。

贵族与氓庶也很容易分辨，长得高且皮/肉状态饱满的一定是贵族，只有从小顿顿吃饱且经常吃肉的人才能长成，这个时代贵族才能顿顿吃饱并经常吃肉，氓庶则相反，从出生起就没吃过饱饭是寻常，长大后自然也身形矮小形容枯槁。

女子长得一看就很贵族，虽然肌肤是小麦色的，而非贵族常见的白皙，但六尺的身高与匀称的肌肉，肯定不是氓庶。

但贵族出门也不会一个人，尤其是女子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不太好。

但不管对方是否贵族，望舒都没法在遇见后将人放着不管，瀛洲的荒野可不是元洲的荒野，元洲的荒野顶天也就遇到豺狼虎豹，瀛洲的荒野却是什么都可能遇到。

望舒将人带上了，在对方爬马车时感觉到不对。

有个丧心病狂的朱厌君师姐，要说有什么好处，大抵是对元洲所有种族的生理构造、肌肉密度了如指掌。

从身形来看，女子的身材极好，没有赘肉，全是匀称流畅的肌肉，这样的身材，体重必然不轻。但从女子爬上车的模样来看，女子的体重严重不符合预估，但望舒对这种不符合预估的体重并不陌生。

羽人。

鸟类的骨骼是中空的，那同样能飞的羽人骨骼是否中空呢？

朱厌君干了啥没人知道，反正她有很多张羽人生理结构图。

羽人的骨骼确实是中空的，中空的同时又很坚固，个别骨骼更是坚固如金属，不，是比金属还坚固，密度惊人。

虽然羽人的整体骨骼密度很出色，但因为中空的缘故，羽人骨架的整体重量比人族骨架要轻，这也使得同样一身肌肉，羽人的体重会比人族轻。

这种差异在元洲人羽边境很寻常，但在瀛洲就不寻常。

瀛洲也有多个种族，但没有一个是长翅膀的。

自己运气这么好？

望舒有些怀疑人生，人生倒霉成自己这样居然还有这运气？

望舒一边心中腹诽一边取了食物给女子，出门在外吃口热饭不容易，食物是干粮，用羊肉做的肉脯，结果女子一看就吐得稀里哗啦的。

看着仿佛要将胃给吐出来的女子，望舒回忆了下那艘船的传言：所有人都死了，流干了血。

在海上想弄到吃的不难，海水里有很多鱼，尤其失事者还会飞时，捕鱼就更容易了，羽国的船只便将这点发挥到极致，出海的船只啥都带就是不带充饥的食物。

但获取充饥的食物易，获取饮水却很难，而人七天不食才会死，不饮水，三天就得死。

望舒觉得自己猜到怎么回事了，却很疑惑。“你饮人血而活，如今何至于如此反应？”

女子的呆滞的眼神终于回过一点神。“何至于？”

望舒道：“我这些时间了解了下本地的风土人情与历史，你们挺爱搞人祭的，人祭的祭品会在祭祀后分食。”

通俗点来说就是，瀛洲最发达的文明是一个食人王朝，食人的历史非常悠久。

诚然，元洲食人历史也很悠久，但那是乱世与饥馑时，平常时是不吃的，遑论人祭分食。

人族的祭祀仪轨在炎帝时由连山姝草创，最终在青帝时形成以豚牛羊为三牲祭祖以鲜花清水祭神（仅限于巫宗玉主，祭官方不认可的野神就很百无禁忌）的仪轨，人祭更多的是奴隶制兴起后贵族死后会杀死修建陵墓的奴隶，并因为相信有死后的世界而希望死后继续享乐，因此将生前喜爱的狗马美人殉葬。

瀛洲这边却是不一样的人间烟火，祭祀不管是祭神还是祭祖都喜欢用人牲，祭祀流程跟厨房清理食材似的，事实也差不多，祭祀后的人牲会由众人分食。

说献没吃过人纯属扯淡，从《风神》里的记载来看，献不仅吃人，还吃了很长时间。

“我不知道。”献也很茫然。“明明我从小到大没少吃人，为何这次会这般痛苦。”

望舒想了想，问：“你上次吃人是何时？”

“一百载，快两百载了。”献不太确定的道，最近一两百年她过得挺好的，进食时有很多选择。

望舒沉吟须臾，道：“吃人时你是不是饥渴得丧失了理智？胃袋填满后才恢复理智？”

献点头。

望舒看着献的眼神有些同情：“岁月积累的优势让你过上了更好的生活，当生存需求得到满足后，你心中生出了人性。你如今的痛苦便源于你在兽性主宰天下的时期生出了人性，身体活在这个时代，精神却已迈入下一个时代。”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补个解释，上一章君离为什么会认为辛筝很温柔，不是因为滤镜，而是辛筝公事公办的表现让每个想吃瓜看戏的人都认为：前世赤帝对君离是因为君离的身份与才华。

虽然君离还是会被人找茬，但找茬的都是不服他能力，只要他证明自己的能力就没事，而非认为他是凭美色上位的佞幸，也就不会侮辱他。

PS：作者正在给《末日之后》攒存稿，所以番外的更新不会再稳定，你们催我也没用，我一不会有丝分裂，二没章鱼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