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弃权。”

能得到城主亲自嘉奖的前六名额已定，站在下一步就是决胜冠军的台上，小满直截了当地对裁判说。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

她对面那位一头灰白半长发但年龄并不大的青年本来斗志踌躇的样子，见到这预想之外的展开，一点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喜悦，整个人直接愣住了。

“——为什么？回答我，潘——！”

他试图挽回，大声喊道，见小满并不理会，干脆追着跳下台，跟进参赛者的通道。

“我想和你堂堂正正一决胜负！”他跟在小满身后不甘放弃地不停说着类似的话。

这个参赛者同样是狮族，毕竟竞技项目打到最后总是那几个种类的兽族占比最大。他的眉毛和睫毛都还是深色，所以头发应该是后来想办法染成这样的。

“我对冠军没有想法。”走出通道即将离开竞技场时，这个对手还跟着她，小满才说了一句。

“对你也是。”她瞥一眼这人明显刚刚精心修饰过的面容和新打磨的轻甲。

狮族青年涨红了脸，失落地站在原地，看着竟然拿到第六名就收手的“潘”扔下他，自顾自走向同族的拳法家和不认识的金发男人。

他过去展现的实力和对战数据都在贝尔纳鲁都斯那里一清二楚，他却不知道“潘”和这些人的关系，或许是从过去就混迹佣兵公会的同伴，也或许是在混乱的世界上好不容易才组成了小家庭的养父女。

他对她全无了解，只是懵懵懂懂地期待着和她在赛场上相遇。

只见青年犹疑很久，咬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件连着细绳的物事，追了过去。

“潘，这是……这是我母亲送给我的，我想送给你作为纪念，如果有机会，我很希望和你比一场！”

他鼓足勇气说完就跑掉了，不敢回头看，所以其实他闭着眼睛递出的那件纪念品并没有被小满拿到。

一枚蓝色鳞片通过连着的细绳正在龙王指尖悠悠悬着，像是目送前主人离去。

烈烈好奇地凑近看看，发现它似乎是很多层薄片近乎无缝地叠在一起的模样，夹层中泛出微弱的珍珠光泽，看上去像是水波。所以剔透的只有边缘，它整体并不澄澈，只是能够让光线通过。

“啊？所以这是啥东西？”烈烈问。

龙王垂眸看着这枚特别的鳞片，静默了几息，忽地一笑，带着对命运的感慨意味。

“塞壬的鳞片。”他答道。

此时此刻原骞已经盯上了那位匆匆跑掉的青年。没别的，就是想既然这么有缘，之后也许能通过情感值修改给他当当长辈什么的，好管教一下小朋友不要稀里糊涂地随便暗恋姑娘。

小满闻言露出恍然神色，借着衣袋掩饰，取出另一枚相仿的鳞片，又接住贝尔纳鲁都斯信手抛来的这一个。

两枚曾属于塞壬的蓝色鳞片被放在一处对比，与被打孔并多有磨拭的前者不同，小满拿出来的这枚要更大一点，而且尚显得十分崭新，表面带有长期被放在溶液中精心保管过的那种微微生涩的清爽光泽，内里还游荡着微弱的某种力量，看上去格外新鲜，衬得前者只剩个下等宝石似的空壳。

“它在老师给我带的材料里面。”小满看着贝尔纳鲁都斯说。

“他给你当然就是你的了。”龙王浑不在意地向他挑中的又一家有幸被包场的餐馆走去，表示出他才不会和小孩子抢东西的态度。

“……为什么？”期待大餐的烈烈早跑在前面了，小满跟着他亦步亦趋，迷惑地问。

塞壬是老师用于维修躯体的主要素材，这她清楚，但老师给她带了塞壬的鳞片又没配相应任务，弄得她不知道这意义为何。

“因为现在的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海了。”

——所以他送你最后一泓刻在塞壬的鳞片里，浮光掠影的海水。

金发的龙族听懂了她的疑惑，表情淡漠地抛出一个信息。这是绝大多数离不开城镇和交通要道范围的兽族根本不清楚的事，反正他们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见到荒凉远方的风景，海存在于故事和歌谣里，也只会在那里。

“否则你以为他怎么得到大半具既新鲜又完整的塞壬尸骸的。”贝尔纳鲁都斯作为早就知道并接受事实的大人，说到这里甚至开了个玩笑，“总不能是我去杀的吧。”

所以只要老师需要，您真的会去做吗。小满默默地想道。

“你说现在……所以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那跟现在的你没关系。”龙王随手弹了她额头一下，力道很轻。

他这副形象高大冷傲，显得尤为不近人情，但对待幼崽和困在树上的小动物时意外的很会控制力气，以至于烈烈被他拎着都适应良好仿佛这天经地义。

小满被弹了一下也没意见，还觉得他说得对。自己当下要做的事有很多很多，比如对芙罗拉城主动手，比如还没有游览完的其他主城，至于探究世界变化的真相就显得太遥远了，不是她能掺和的事情。

——原骞也是在成为拉萨瑞斯之后才得知的，海已经先于大地消失了。

和生态循环没关系，那是另一种层面的“消失”，是更高维度的破坏，像用手撕去地图一半。

所以说，星神的岌岌可危是体现在很多方面的啊。远不止是兽族不被允许使用自然以外的元素这点小事，从塞壬的消失到宁芙的濒临绝迹，再到数百年没有出现过的龙族。

就像病着的果树不能够再结果，这个世界会糟糕成这样，它和星神的联系必然密切到极点。

所以虽然手段有点野兽派，那无比庞大的存在想任命个人来杀掉祂，终结祂的垂死挣扎，大概真是出于一腔善意。

或者应该说……慈爱。

自从捏了龙族人设并投入使用开始，原骞虽然没和祂再进行过交流——预见之眼那次间接接触这位同类都带来了巨大的精神损耗，真是瘦死的星神也比原骞强无数倍，实在不宜多聊，知道用户需求就行了——但也因为这个已经成为事实的身份，对祂看待这个世界的态度有了一些理解。

首先祂当然是爱着兽族的，兽族是祂所塑造的“最幸福的孩子”，所以被祂细心地安排过各个族类的分工，给予了充足的资源和强健的身体，以族群繁衍速度而言其自然寿命亦算漫长。那份昏瞑原始的爱犹如野兽细致地舔舐不能睁眼的幼崽，连一点点危害都不让其接触。

祂想要死去，想作为癌变部分被斩除分割开，也是基于不想拖累这个世界的本能。这个世界是祂为兽族和其余种族准备的巢，本该温暖安全，不应随祂病入膏肓的终结一同碎裂。

作为没祂强但至少当过人且拥有理智的那个同类，原骞很难形容他看待星神这种操作的心情，近似于看着大型犬偷偷离家等死。

当然狗狗不知道它生病其实可以去医院，星神这种状况应该是真没得治了，否则以祂衰弱但仍载负一整个世界的力量，再怎么意识混乱，只要有其他解法的可能也不至于一心求死。

因此即使是原骞，也只能选择帮着小满完成杀掉祂的计划这条路。

所以原骞的复杂主要在于……怎么的，那群在至圣之城玩弄权术的兽族是你的亲亲宝贝崽子，小满和此前的那些代残缺者就活该带着杀掉你的使命出生，做不到就英年早逝进回收站啊？同类兄你长得相貌堂堂，怎么做事情这么不公呢？当神不要培训班的啊？

[做父母当然没有门槛，星辉之父也是父。]异世界的魔王突然上线并幽幽回答，还拿自己举例，[要是我这边的‘世界’没对魔族的精神状态下狠手，你以为我会这个性格吗……]

刚刚还沉浸在思考中的原骞擦汗：“抱歉，我以为你就这样。”

[列出来能有两页半的debuff挂你头上试试，以魔王的特别待遇来看本人已经算是非常乐观积极健康可爱了好吧。对比起来星辉之父阁下真是一匹善良慈爱的彩虹老马啊！哪怕待在他这里等于躺在漏水的船里数星星我也愿意移民，可惜移不得。]

原骞没想到对方看着状况危急的漫画世界都觉得是个好地方，这可太凄凄惨惨了，副官先生这一段话语气跌宕起伏，中间切换情绪起码四次，怎么看都属于心情很不快乐的程度。

他连忙安慰：“那要是你能来的话，以后来我那里玩一会儿？我家好像除了五十亿年之后的太阳没什么星球毁灭的大问题。那什么真身降临的术式你不是在研究了嘛！”

[还有那回事啊，我忘了。那就一言为定。]很好自愈的副官先生突然爽朗，[谢谢你记得我说的话，就给你发个好东西作为报答吧。]

原骞疑惑地点下接收，发现居然是《残缺者》漫画实体单行本的全新番外篇扫描件。

“你怎么搞来的？”他感到惊讶及惊喜。

要知道漫画的单行本1至2册才刚发售没两天，而他能和故乡接触的唯一渠道就是经过副官先生折腾之后才搞定的这个读者论坛。而在最近这阵子论坛上会有人随便发布资源的概率太低了，发也会立刻被管理员删除才对，因此即使原骞想知道内容都只能放弃。

[当然是我这段时间努力跟好心的神明大人们打好了关系，好不容易才要来的。喏，上面写了吧，仅用于阅读交流，是方便随时随地查看细节才自己拆书做的电子版。乱传播出去会伤透大家的心所以你也不要做哦。]

副官先生说。原骞想到前阵子总是在聊天时听到的敲敲打打操作台的声音，这家伙又在干嘛的疑惑是终于破案了。

“辛苦了。不过你混进去没关系吗？”原骞有些担心。

想办法及时搞来重要情报的副官先生当然尽职值得肯定，但让一个异世界魔王深度地掺和读者们的小圈子总还是有些奇怪的。

[没关系的，只要摒除掉恶心的自我炫耀，仅仅表达对作品的爱就够了。对大家都怀着崇敬的情感去对待。当然还要拥有无视没来由恶意的心态，这个我倒有的是……以及认真钻研角色关系的可能性，然后多写点不能发在论坛上的同人。]副官先生此刻的语气难得地无比平静甚至圣洁。

“……”原骞有一瞬间几欲以头抢地。只是一点点。但他选择掐灭该死的好奇心，老实看番外就好了，绝对不要去问那是什么东西。他想说你和星神才更像同类吧，多么强大的精神污染力量，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死掉的普通居民，我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