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午后很暖和,白觐拉开主卧的窗帘,任由明媚的光线洒下。沈逢安在飘窗前并列放置了两张躺椅,挑中了左边那个坐下,邀功似的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置。
白觐在她慵懒的注视下走上前,习惯性地牵住她的指节。
“下午不去上班吗?”沈逢安换了个能更好观望白觐的姿势,捏了捏她的指腹。
“调休。”白觐没有看她,眸中映着一片湛蓝的天空。
“周末会有时间吗,我想和你一起出去散散心。”沈逢安很喜欢把玩白觐的手指,片刻功夫,她掌心的温度就已经染上白觐的肌肤。
细腻温和的凉意扩散开来时,白觐蓦地侧首。
“说了好多次了,要记得多抹点护手霜。”沈逢安按摩她的手指关节,好让护手霜更好被吸收,“你洗手洗那么勤,又那么用力,每次看着都像是要搓一层皮,不痛嘛。”
白觐听着她的数落,莞尔道:“好了,别光顾着谴责我了,你再不睡一会,午休时间就要结束了。”
沈逢安不紧不慢地替她抹匀护手霜,单手铺膝头的毯子的同时,也不忘同白觐十指相扣。
忙完这一切,沈逢安笑眯眯道:“午安,白医生。”
她的眼睛里,白觐缩小的身影轻漾着,像是落在一汪温泉里。
“午安。”白觐应声。
午后的房间很静,思绪也随之归于宁静。钟表奏响了滴滴答答的催眠曲,身侧的人也微蜷起身体,陷入浅眠。
白觐描摹着逢安的容颜,喉头发涩。
她的逢安今年才二十六岁,年轻、漂亮,充满活力。她留着及肩的发,多数时散着,将鬓角的发别在耳畔,露出干净白皙的面庞。
白觐初识她时,刚满二十岁的沈逢安还留着短发,举止阳光而青涩,学生气很重。
那年是高中母校八十周年校庆,白觐和沈逢安因为高考分数优异,同时受邀参加活动。她们相差六届,巧合的是,她和沈逢安本科念的也是同一所高校。
类似的经历让她们相谈甚欢。离别时,她们在“春华八秩,使命千秋”的标语下合影,笑容里还藏着几分腼腆和拘谨。
穿过叶间罅隙的阳光洒落一身,人潮里的沈逢安格外亮眼。白觐收束起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时,沈逢安的目光却悄悄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时的白觐从未想过,那个立在梧桐树荫下浅笑着回眸唤她学姐的女生能和她携手走到今天。
六年过去了,逢安也长到了她当初的那个年纪。她褪去了稚气,变得越来越沉稳了。不知不觉间白觐也逐渐习惯依赖她的感觉。
“逢安,沈逢安。”
白觐默念这个名字。
睡梦中的人似乎能感知她的情绪,眉头微蹙。白觐扣紧了她的指节,安抚她的情绪。
短暂的午休时间很快过去,手机震动的第一声,沈逢安便睁开了眼睛。
白觐似乎睡去了,沈逢安蹑手蹑脚地起身,替她整理好了毛毯。
短促的阖门声响起时,白觐睁开眼睛,看向纯白色的墙面。
她和相框里第一次合影时的她们对视着,心中涌动着酸楚。
不知过了多久,白觐起身,将毛毯和躺椅折叠好放回原位。
太阳已经偏西了,温度也下降了许多。枯坐了许久的白觐终于决定做些什么。
她取好证件,驱车前往另一家医院。
逢安陪在她身边时,她的内心已经宁静了许多,那点微弱的光亮重新点燃。哪怕还有一丝一毫的希望,白觐都想要去试试——她太舍不得沈逢安了。
等待检查结果的过程十分煎熬,心绪不宁的白觐无法在长椅上安坐,紧张不安的感觉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弭,却在距离时间节点越来越近时愈发浓重。
取到结果后,就该交由医生诊断了。握着那叠报告单,早晨的晕眩感再次袭来。白觐的力气被抽离了,她扶着墙壁立了会,胃很难受,头也痛得厉害。
跌跌撞撞冲进洗手间后,白觐干呕了一阵才缓和过来。
她的面色很难看,眼眶也红得厉害。恍惚间,她有些认不出镜子里的人了。明明今早去上班时,她的气色还很健康。
“为什么会这样。”白觐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她没回肿瘤科,而是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大厅内。此刻的白觐肉.体在行走,灵魂却漂浮的半空。
嘈杂的人声淹没了手机铃声,白觐走出去很远才想起来自己是开车过来的。
折返回停车场的路上,她查看了手机信息。
逢安十六分钟前给她打来了电话。
外边有些冷,白觐加快了步伐回到车内,拨通了沈逢安的电话。
“喂?”沈逢安语调轻快,“刚刚在忙吗?”
白觐嗯了声,鼻音有些重:“刚睡醒。”
电话那头的沈逢安轻笑了声:“懒虫呀!今晚想吃什么,我下班了去逛逛菜市场。”
白觐吸吸鼻子,闷声道:“我和你一起,等下我去接你。”
“那干脆出去吃吧?”沈逢安道,“你吃火锅吗,我前几天就想吃了。”
“我都行。”白觐答。
挂断了电话,她先回了趟家,将所有的诊断报告都放好才驱车去接沈逢安。
大学城附近的商铺不少,每逢饭点,路上总是人挤人。
白觐许久没见这场景,找了许久空车位才泊好车。
红绿灯处,戴着围巾的沈逢安翘首以盼,在川流不息的人潮里寻找熟悉的身影。
白觐先看到了她。
“逢安!”白觐朝她招手。
沈逢安扬起笑,眉眼弯弯。
绿灯也在此刻亮起,沈逢安迫不及待地奔向她,早早牵起了她的手。
“走,还去那家店。”
白觐看到了她冻得泛红的鼻尖,有些歉疚。
“我出发晚了。”白觐挽住她的臂弯,“让你等太久了。”
“我不是急着等你,我是急着吃饭。”沈逢安眨了下眼睛,开玩笑道,“饿死啦。”
工作后的白觐很少在这个时间点出来,再次被久违的烟火气包围,她有些不适应。
穿过街巷,踏碎映照着昏黄光亮的水泽,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鲜活且富有生机。
远离了校园,沈逢安更没了拘束。
她仗着身高优势轻而易举地拥住了白觐,磨磨唧唧地腻歪了一会才舍得上楼。
老板上菜很快,点完单没一会,餐具和锅底便一齐送了上来。
沈逢安按照白觐的喜好仔细调了清淡爽口的酱料,轮到自己时直接从麻酱到辣酱一股脑全加了一遍。
雾气咕嘟咕嘟地弥散开来,番茄味和鸡汤味满室飘香。
冬日里吃火锅是件很享受的事,可隔着白雾沈逢安却看出了白觐的不适。
白觐几乎没怎么往锅里下菜,酱碟依旧清透。
“不舒服吗?”沈逢安用口型问。
白觐摇头,从鸡汤锅里夹起一片蔬菜放进碟中。
慢吞吞地吃了几口,白觐解释道:“出门前喝了很多水,有点饱了。”
沈逢安放下筷子,用湿纸巾擦拭干净指节绕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
“可你一共就吃了几筷子蔬菜,这就饱了吗?”沈逢安担忧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说着,沈逢安顿住了。
良久她道:“好像有点低烧。”
白觐捉住她的指尖宽慰一笑:“我生没生病自己不清楚吗?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职业?”
沈逢安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额头就没你这么烫呀。”
“包间很暖和,我热到了。”白觐一板一眼地耐心解释,“再说了,每个人体质都不一样。”
沈逢安半信半疑。
剩下的就餐时间里,白觐一直没什么食欲。她拨着餐碟里的肥牛卷,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降低食欲的,更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爱吃这些东西的了。
肝脏出现问题的一大症状就是她现在这样,和专业课本上说得一样。
白觐陷入了一段回忆。她记起了自己的失眠,也记起了自己的消瘦——好像每一条都对上了。
可是她没有肝炎感染史,也从没有酗过酒。
白觐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尝尝这个牛肉丸。”
沈逢安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白觐回过神,强撑着吃下了面前的食物。
这顿火锅吃得有些压抑,沈逢安不知道白觐怎么了,但她清楚的白觐一直心绪不宁。
她一直不喜欢白觐喜欢藏事这一点。
过去她们曾认真讨论过这个问题。白觐说,不想让自己的不良情绪影响到沈逢安的心情,让她无法投入自己的事业和生活。
沈逢安理解她的坚持,但不赞同她的想法。
在她看来,爱意味着赤忱和坦然。给予另一半情绪价值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为另一半排忧解难是属于她的责任。
白觐没有否认她的观点,只是劝解道:“那样你会活得很累。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尽量不需要让你承担我的负面情绪。”
白觐这人一直说一套做一套,其实每次沈逢安遇到糟心事,她会比谁都关心,比谁都更想给予她力量。
回家的路上,沈逢安忍不住问:“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开着车的白觐轻轻摇头。
沈逢安巴巴地看着她:“那,真的没有遇上什么事吗?”
白觐在等信号灯时,掌心覆住了她的手背:“就是遇到一个病人,有点可惜。”
她的说辞和中午一样,沈逢安将信将疑。手背传来的温度令她心安,白觐小小的举动便能替她顺好心间的毛躁。
晚间,洗完澡,白觐正架着副眼镜,用平板阅读着什么。沈逢安顶着刚吹干的发悄悄靠近,趁着她没回过神钻进了白觐的臂弯。
平板和白觐的小臂全都落在了沈逢安的背上,她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白觐,光是眼神就能让白觐猜出她要问哪些话。
唇瓣被指腹抵住,白觐温声道:“没有事,不要再问了。”
沈逢安捉住她的指节,啄了啄,随后又握住白觐的掌心蹭上自己的脸颊。
“姐姐,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稚气未脱的学生了。”顿了顿,沈逢安道,“我二十六岁了,这么多年我也经历了很多。”
沈逢安一字一顿道:“你可以依赖我了。”
她说得真挚,白觐不忍看向她的眼睛。
指腹蹭到了沈逢安柔软的发,白觐嗅着熟悉的香味,微抿唇。
白觐凑上前来亲吻她,温润的触感很清晰。
这段时间她们都太忙了,从没停下来好好亲昵。白觐没有拒绝她。
她在不断攀升的温度里分神,想到的多是悲凉的事情。
现实和她的情感思绪是割裂的,但一切又在冥冥中关联,就像储物柜里藏着报告单和片子,并不是她遮掩住了就是不存在的。
信与不信只是时间的问题,那一点渺茫的概率希冀了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白觐没有勇气去打碎,也没有勇气很快割舍这段感情。
这是白觐三十二年的人生里头一次真切体会到什么叫无力。
过去的她从不觉得自己能和优柔寡断沾上边,而今面临是否分别的问题,白觐怯懦了。
清晰的触碰碾碎了理智,白觐只想贪图着一时的欢愉。
沈逢安触碰到了冰凉的泪痕。她没有多想,只是温柔地安抚,亲吻着白觐的眼尾。
她比白觐更早沉沦,也比白觐更早睡去。
窗帘处透着一丝光亮,白觐侧身望了很久很久。
逢安已经熟睡,白觐抚过她干净温和的眉眼,裹好睡袍缓缓起身。
床头灯昏暗的光亮刚好可以照亮诊断报告上的字迹。
白觐笼在一片小小天地里,清癯的背影分外孤寂。
沈逢安循着白觐的温度,迷迷糊糊抱住了她。
觉察到白觐的僵硬,沈逢安呼吸一滞。她张了张嘴,迟疑道: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