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执羽道人和伏薇长老一同来到烬离渊,求见妖皇。
他们十分恭敬,道苍梧在闭关,此时出关恐遭反噬,希望妖皇可以多给他们一些时间。
司辰他们守在门外,不到一刻钟,室内响起破风声,妖皇愤怒而威严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可以等,吾儿性命可能等?”
惊天气势破开门窗,执羽和伏薇在妖皇的攻势里堪堪稳住身形。
妖皇实力比肩诸神,是天界之外当之无愧的最强者。
人妖两族和平多年,双方对对方的实力都不再了解。执羽和伏薇没想到妖皇已经如此境界,妖皇也没想到所谓第一仙门的长老实力如此不堪。
妖风卷过,执羽和伏薇被流光束缚,挣脱不开。妖皇阔步走出,一拂宽袖,将司辰和花脂一同卷起。
头顶掠过一片阴影,众人抬头看,是鸟族集结,冲出烬离渊,跟随他们的太子殿下,直奔云顶昆仑。
“这么快?”松耳惊叹,回手一道流光劈去,斩开困住司辰和花脂的束缚。
长溯挡在前面,妖皇沉默片刻,终是放过了他们二人,卷起执羽和伏薇跟上鸟族大军。
苍桐山无人值守,他山弟子戒备准备迎战,却被告知不要轻举妄动,符掌门一人在苍梧闭关之处。
鸟族大军将苍桐山团团围住,长邺根本不听符掌门说话,直接提剑而战,凤凰火点燃了后山林。
“我们太子果然残暴。”鸟族大军中忽然有人感叹。
孔雀没好气地给了人一锤,本要陷入热聊的大军保持了严肃。
松耳四人挤进来时,竹屋前那棵紫灵树烧得正旺。
长溯闪身而过,在长邺和符掌门的对战中穿过,捡回了大火中扑腾的大黑小黑。
长邺打不过符掌门,但赢并不是他的目的,长邺忽然转身,蓄力往山洞一击,外覆结界剧烈颤动。达到目的,长邺抽身离开,立于妖族大军前,气势磅礴。
符掌门咬牙切齿,这妖族太子果然名不虚传,半点不讲武德。
“师父!”
司辰花脂不顾阻拦,落地苍桐山,在大火里奔向苍梧闭关处,刚要靠近,又被破裂的阵法余威震开。
“师兄师姐!”
眼看师兄师姐要被大火焚身,松耳跃下,一掌拍在紫灵树下,霎那间,以烧得只剩一半的紫灵树为中点,冰封千里,盖过凤凰火。
结界破裂,山洞塌陷,那个最重要的人……苍梧,终于现身。他捂着胸口,嘴角溢血,显然被元神结界反噬严重。
“师父!”
花脂惊慌又惊喜,想要奔去却被长溯一把拉住,长溯喝道:“别去!他已是邪修!”
司辰和花脂纷纷愣住,连符掌门都睁大了眼。妖皇降临,将执羽和伏薇摔在冰面上,二人抬头看见苍梧,甚至都忘记了站起来。
松耳抬起头,见到已经变了模样的苍梧,想起那颗他口中震山的红色丹珠。
“师父……”司辰声音颤抖,红了眼睛。
他心中有过无数假设,就是不曾想过可能性最大的那个。
苍梧双眼浑浊,目光无神,扫视过黑压压的一片人,最终看向了司辰和花脂,忽而一笑。
“师父!”花脂带着哭腔大喊。
“苍梧,还吾儿凤凰心来。”妖皇悬于半空,君临厚土,威严而无情。
元神结界一破,凤凰心的感应连接,连长溯都可以感受到,凤凰心就在苍梧身上。
长溯一手抱着大黑,一手死死拽着花脂,生怕她冲进去受伤。
小黑已经跑到了松耳怀里,松耳挡在司辰前面,他挪一步,她就跟着挪一步。
“凤凰心?”苍梧抬头,轻蔑地扫过妖皇。
厉苼面无表情,缓缓抬手,凤凰火在他手心跳跃,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符掌门不可置信,“苍梧,你真的……你当真……”
“是。”苍梧笑容残忍,承认得干脆。
伏薇和执羽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伏薇胸口起伏不定,“师兄你糊涂!”
苍梧不为所动,眼珠子僵硬转动,寻找自己的生机。
符掌门最快接受,踉跄着脚步走近,“苍梧,你先把别人的东西还去,剩下的我们再商量解决!”
“是啊师兄,就算走错了路也可以及时止损,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的!”执羽大声道。
苍梧仍旧没有反应。
符掌门继续道:“苍梧,你回头吧,到此为止。所有的一切,师兄会和你一起承担!”
“师父!”司辰突然跪地,吓了松耳一跳。
见师兄跪下,花脂也跟着跪下。
花脂哭腔颤抖,满脸泪痕,“师父……你不要弟子了吗?”
苍梧一顿,目光再次落到自己养大的两个孩子身上。
就在大家以为苍梧心有所动的时候,苍梧忽然移动身形,五指生出长长的指甲,扼住了花脂的脖颈。
“师父……”指甲微微嵌入体肤,渗出血液,花脂顿觉短刀割喉,但心更疼。
苍梧目露凶光,看向长溯,“让我离开,否则我杀了她!”
他很聪明,身上的凤凰心能让他感知到长溯的地位,他看到长溯在乎花脂的性命,这是他在重重包围下唯一的生机。
“苍梧!你不要再糊涂了!”符掌门怒其不争,“那是你亲手抚育的孩子啊!”
苍梧充耳不闻,扣着花脂站起来,一步步后退。
长邺冷哼一声,一剑劈了过来,却被长溯挡住。
“你干什么!”长邺愤怒道。
长溯握紧拳头,又蓦然松开,“让他走。”
“那是我阿姐的性命!”
“可他手里的也是我师姐!”
长邺不肯让步,长溯抬头对妖皇道:“三日,若三日后我带不回这颗凤凰心,我便把我的心剖给她。”
“你疯了吧!”长邺抬手就是一拳,松耳当出手,将他震开。
长溯与妖皇对视,厉苼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抬手,大军会意后退,让开道来。
苍梧露出得逞的笑容,掐着花脂移动,花脂的眼泪无声无息落下,打在他的手背。
“师父!”司辰红着眼睛站起来。
一滴泪和一声呼唤,让苍梧怔了片刻。
“师父……”司辰缓步向前,声音哽咽,“师父你忘了吗?脂儿最怕疼了,小时候她怕疼不肯练功,你一边哄她,一边纵容她。你不是最疼她的吗?”
苍梧盯着他,神色恐怖。
司辰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泛起一丝苦笑,“脂儿怕疼,你说我是她师兄,应当保护她、爱护她……所以师父,你放了她,我做你的人质好不好?”
“不要师兄……”花脂泪眼模糊。
司辰卑微道:“你挟持我他们一样会放你走的。”
苍梧瞥了长溯一眼,见他挡住了长邺,突然甩开花脂,扼住司辰飞身而逃。
……
苍梧带着司辰潜逃,松耳长溯带着花脂紧随其后,在他们之后还有相互对峙又不想暴露的两股力量,一方是云顶昆仑执羽和伏薇,另一方是长邺带着孔雀。
见尾巴甩不掉,苍梧冷眼扫过司辰,黑色的长指甲在他脖颈划出一道血痕,随后司辰痛苦痉挛,脖颈见蔓延开一朵血色的花。
“混账!”松耳怒而出手,一掌震开苍梧。
苍梧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剧痛,虽然如此,他仍倔强抬头,“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你看他会不会跟我一起死!”
松耳一脚踹开他,揪起他的肩膀,直接捏碎了他的肩胛骨,“你竟然敢给他下诅咒!他是这个世上最在乎你的人你知不知道!”
“哈哈哈……”苍梧笑容猖狂又悲戚,“只要我能活!他就死不了。”
“嘭!”松耳照着他的脸又是一拳。
“大师兄……”花脂踉跄跌落,扶起司辰泪眼婆娑。
长溯为司辰调息,尽可能地减免他的痛苦。可诅咒已经生成,若非下咒者主动解开,痛苦只会无休止而来。
司辰脸色惨白,额头渗着细密的汗水。他颤抖着抬起手,拍了拍花脂,眼神期盼,盼她坚强不要哭泣。
花脂握住他的手,抬起手肘笨拙地擦掉眼泪。她明白他的意思,他幼时也是如此,拍她的手、拍她的肩、拍她的头……安抚她,让她不要生气、不要胡闹、不要难过……
见她如此,司辰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又直起腰,抽出手,回身打断为他施法减轻痛苦的长溯。他身体无力地倒下,下巴砸在长溯肩上。
“大师兄,你忍一忍,我们会救你的。”
司辰半睁着眼睛,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可并无效果,他的话落在长溯依旧无比沉重。他在长溯耳朵轻声道:“你是……最沉稳的,日后……要照顾好他们……”
这句话太像临终遗言,长溯肉眼可见地慌乱,“没事的,没事的,我们能救你的……”
松耳揪着苍梧的衣领,恶狠狠道:“就算你把自己的命和大师兄绑在一起,我也有一万种方法能让你生不如死!”
一身杀气,松耳身上并无神性,更像魔女猖獗。
“咳咳。”司辰艰难起身,省下的力气全用在走近苍梧。
他双腿跪地,身体摇摇欲坠,为了稳住他的身体,松耳终于放开苍梧,转而搀扶他。
司辰笑了,他这般惨笑,让松耳心里不由地刺疼。
早知有心之后便会有无边痛苦,这颗心不如不来得好。
“大师兄。”
司辰看着她,柔声道:“松耳乖,给师兄一个面子,不要打他了……没有他,就没有师兄我。”
松耳忽然鼻尖酸涩,沉默地点了点头。
苍梧匍匐在地,咽下了口中腥甜。面朝地面,忽然一只年轻修长又沾染血污的手伸到他眼前,抬起头来,是司辰靠在他身边,想要扶他起来。
“师父……能不能告诉徒儿,为何要这样做?”
苍梧浑浊的双眼无神地凝视他,嘴角扬起几分嘲讽的弧度,“因为为师想要力量,想要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莫名癫狂,“凭什么他们生来强大!而我苦修数十载,却比不过一个愚蠢的女人生来拥有一颗凤凰心?”
司辰的眼泪滑过脸颊,他温润的脸上满是哀戚,“因为责任而强大,因强大而有责任。凤族生来强大,却也担负妖族未来,背负妖族荣辱。”他哽咽道:“是你教导徒儿,修炼的意义在于保护,力量的归属是黎民苍生……是你告诉徒儿,有多大的力量就做多大的事,尽力而为便无愧于心……是你告诉徒儿的啊,是你说的啊!”
“师父……师父……”花脂跌倒,跪行而来,牢牢握住苍梧的胳膊,“师父……我们回家好不好,脂儿害怕……脂儿真的害怕……”
司辰泪眼模糊,“回头吧师父,徒儿求你,回头吧……”
苍梧眼神呆滞,缓缓抬手,抚上花脂的头顶。一念之差……只因为一念之差,他竟然……走到了如此地步。
多年前,他在一村落除恶妖,略微吃力时,出现一妙龄女子相助。她出手利落,恶妖在她顷刻间灰飞烟灭,村里的人都出来感谢她,全然忘了是谁关键时候救了他们。
那女子强大却无心机,她坦言自己修行懒怠,幸生来血脉强大。她善良大方,丝毫不吝啬于用自己的凤凰心给他治伤。
一念之差,他的贪欲,造就了如今局面。
苍梧温柔地擦去花脂的眼泪,“可是师父……回不了头了。”
“不会的,不会的。”花脂拼命摇头。
“傻徒儿,妖族性残嗜杀,师父欺负了他们尊贵的公主,他们不会放过师父的。”
司辰忽然弯下腰,五指抵在自己脖颈间,抵抗诅咒的制约。
“不会的师父,他们会放过的,只要你还了凤凰心,徒儿再与他们好好说说,他们会放过你的。”
司辰抓住花脂的手,“你照顾好师父,师兄去与他们说。”他踉跄着脚步站起来,往外走出两步。
“长邺太子,我知道你在。”
赤红流光乍现,长邺面容冷峻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司辰脚步沉重,双膝着地,恭敬道:“吾师所犯之过,司辰愿一力承担,待凤凰心物归原主,还请殿下,饶过吾师性命。”
长邺神情冷漠,倨傲问道:“你拿什么给他赎罪?”
司辰仰头,蓝天白云映入眼帘,让他想起苍桐山的天来。在那片天地里,师父手把手教他习字、耐心教他术法,为他细心讲解剑谱……是师父,更是亲人。
“司辰福薄,年幼被弃,幸得吾师带回。叹我无能,二十有余,仍身无长物,愧对师门。担此罪责,司辰唯有……以命相偿。”
“师兄!”
“大师兄!”
“辰儿……”
……
司辰自刎,师弟师妹扑上上来,他的眼睛仍旧看向太子长邺,最后的力气,他仍旧道:“还望殿下……放过吾师……”
“师兄!”
“师兄……”
苍桐山的紫灵树一半被烧成了灰烬,风一吹,灰烬和花瓣混在一起,飘向远方。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