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的雪吓得很大,松耳伸出手,接住了雪花。
她觉得凡间的雪要比御雪山顶的雪温柔太多。
天时恢复了正常,官兵来带走了山贼,丢失的东西找回了一部分。
长溯将他和松耳做的事情瞒了下去,在村民眼里,一切都是突然正常的。
村里渐渐有了过年的气氛,灯笼、对联、窗花、鞭炮一个不少。
整个村庄红白相间,远远瞧着,还算温馨。
“老杨!阿溯在不!”
松耳探出脑袋,是那个卖书的大伯。
“是你啊小姑娘!”他也看到了松耳。
她小跑着出来,虽然他们多次强调自己不怕冷,却还是在爹爹的念叨中换上了冬衣。
“你找小师兄吗?他和伯父去李阿婆家修房子了。”留她在家守着鸡汤。
“是啊,找你小师兄。”老周原想进院子聊几句,刚进半步就瞧见满院子的闲置棺材,上面铺了一层雪,看起来更吓人了,他犹豫着就站在了门口。
松耳见他不进来,就跑了出去,“有什么事吗?”
“哦,是隔壁村一个地主,说家里闹鬼,请了道士也没用,整天提心吊胆的。听说咱们村有个云顶昆仑回来的弟子,想看能不能请他去看看。”
“捉鬼啊……”
松耳心里好笑,难不成地府的黑白无常也过年去了不成?还能有鬼在人间作恶。
“是啊,那地主赶在年前找来,估计也是想过个好年,那价开的可高了!”
她猛地回头,“什么价?”
“就是捉鬼的报酬。”周大伯耐心解释。
松耳眼珠子转溜的飞快,“我也是云顶昆仑的弟子,不如我跟你去吧!”
“啊?”周大伯一激灵,“那不行啊,你一个小姑娘出事了怎么办?”
他连连摆手,“那鬼闹出了好几条人命呢!”
那她就更想去看看了。
“喵……”
小花猫从屋里跑了出来,跑到松耳脚下,她蹲下抱了起来。
这只小花猫是闲置棺材里捡到的,一只流浪猫遇上大雪无处可去,老杨就捡回了家。
“这样吧周大伯,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危,尽管带我去就是,事后我们五五分成如何?”
“嗯?”老周一愣,有点心动。这年头村里书不好卖,以前纯靠坑长溯他爹养活自己,长溯离家后,连这点收入都没了。
他有些犹豫,“你确定?”
“自然。”松耳抱着小花猫,面上笑容灿烂,看起来很自信。
“那好。”老周决定赌一把,那真是很大一笔钱啊,他若分了一半,能过好几个好年。
他在前面带路,松耳跟上,路过李阿婆家,她边走边喊了一声,“小师兄!我跟周大伯捉鬼去啦!很快回来!”
长溯只是闻声抬了下头,没有理会。
但老杨吓了个踉跄,“什么?”
“没事,她很厉害的。”长溯安抚道。
老杨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捉鬼这种事对堂堂一个上神来说,实在是没什么难度。
缚仙绫比她先进地主家,“嗖”一下冲进去,捆起一个穿金戴银的女子。
那女子挣扎几下,就在一团烟雾中变成了一只狸猫。
“仙姑饶命!仙姑饶命!”
满满一屋子人被吓得够呛,一大桌美食佳肴被碰倒在地,加上旁边四仰八叉的人,场面很滑稽。
松耳抱着小花猫信步走来,周大伯跟在她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大家都是猫,怎么你就非要害人?”
她看着地上的狸猫,摸了摸自己怀里小猫的脑袋。
缚仙绫一收,那狸猫又变成了女子模样。
就说黑白无常不过年的,怎么可能放任恶鬼祸乱人间。原是只小妖装鬼。
人装妖、妖装鬼,松耳觉得好笑。
“仙姑饶命!”猫妖匍匐在地,拼命求饶。
“化了人形不好好修炼,出来给地主当小妾?”
松耳了解了点情况,很不能理解。
猫妖跪在地上,老实道:“修炼实在无趣,就小妖这悟性,也成不了厉害的大妖,不如……吃好喝好。”她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那为何害人?”
“不是我想害她们的,是她们欺负我在先。”她还有几分委屈。
地主家十八房小妾,总有互相看不顺眼的。
那地主直接吓晕过去,娶了个妖怪当小妾,这换谁谁不怕。
周大伯赶紧找大夫。
松耳一抬手,那狸猫妖被打回原形,缩在桌角。
“今日散了你的修为,回山上去吧。能不能再化人形,靠你自己的造化,若再伤人,下次就那么好运了。”
那狸猫跑得飞快,生怕她反悔。
她自顾自摇摇头,很耐心地等地主醒来,毕竟还等他给钱。
不过一个时辰,她就回来了,身后还有一个喜笑颜开的周大伯。
“捉着鬼了?”长溯一看她那得意的小模样,就想笑。
她捧起钱袋子,“没有鬼,一只小妖作恶,被我打回山里了。我跟你说小师兄,那个地主虽然不太聪明,还好女色,但出手还是蛮大方的。他还叫我仙姑,想让我给他算命,我说我不会,那是司命的事,他还很惋惜。”
“你看我有钱了,我们去给伯父买东西吧,免得我们走后他又不舍得花钱了。”
老杨回来看到自己窄窄的屋里堆满了吃的、穿的、用的……看得一愣一愣的。
念念即将出嫁,松耳念在她给自己做了那么多好吃的,还给她让一半床、给她做衣裳的份上,就走好远给她买了一件嫁衣,还有好多珠花发钗。念念看到就哭了,李阿婆也跟着掉眼泪。
松耳不是很理解,为什么?
这晚窝在被子里,她悄悄问李阿婆,为什么要哭。
李阿婆说自己活不长了,能看着念念出嫁,已经很幸运了。还说谢谢她,若不是她,念念出嫁就只能穿自己东一块布西一块布拼凑的嫁衣,更别说带首饰,这样嫁过去,应该不至于被婆家太看轻。
半夜睡不着,她又问念念同样的问题。
念念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些东西。
她闲来问柏越为什么她感受不到,柏越叹了口气,“你知道神渡七劫,才能成为真正的神,那是因为一个称职的神,必须懂得人间疾苦,才能明白守护苍生的意义。你生而为神,自然感受不到。”
“那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神喽!”
柏越不再回答。
第二天她跑去找了傻地主,给他算了一卦,说他若能多行善事,少娶小妾,就能如现在这样富贵清闲一生。于是她又得了一大袋金银珠宝。
她想着再把这些给念念,照李阿婆的说法,有这些她嫁人后一定不会受欺负。
回来时她见到村里剑光大甚,一只混字兽的怒吼响破云霄,与此同时,她感受到了遥见的杀意。
她是如此真实地感受到,遥见不是神器,它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杀器。
她捧着金银站在原地,看着远处一人一兽对峙。
村民们四散而开,有的从她身边跑过。
她看见小师兄青衣染血,眼神坚毅,是她从未见过的狠厉模样。
混字兽看着恐怖,于现在的长溯而言其实也就是看着恐怖,长溯立于它的头顶,一剑势如破竹,混字兽完全招架不住。
但这只混字兽有些特别,额间冒黑气,是被魔气侵袭。
遥见之下,魔气荡然无存。
庞大的身躯倒下,掀起一片的雪和土,压倒不知多少房屋院落。
松耳想,凡间的雪虽然温柔,但比御雪山顶的雪要伤人得多。
他在飞扬的大雪中向她走来,一手执剑,一手轻垂,长发飘扬。
脖间染了几滴血,像开在他身上危险的花。
“刚修好的屋子,又塌了,真是可恶的混字兽。”她先出声,破坏了大雪下的静谧。
长溯笑笑,摸了摸她的头,“再建就是。”
混字兽是凡间常见的恶兽,依山而居,以人为食。因为它的突然出现,欢欣喜庆的年,变成了修修补补的年。
有人住了半辈子的老屋没了;有人攒了一辈子的钱财找不到了;有要出嫁的姑娘嫁不了了;有刚记事的娃娃吓傻了;有跑太急摔断腿的;有跑的慢被砸伤的;有哭的、有骂的、有闹的、有疯的……
“幸好今年你回来了,虽然好像一辈子要从头开始,至少大家的命还在。”
老杨抱着小花猫安慰道,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松耳呆呆地站在废墟里,忽然眼前模糊。
“柏越……我……这里……好像……一点疼……一点点。”松耳捂着胸口,神色木讷。
一滴眼泪无声滑下,却在即将落地之时凝在了空中。
她脖间的小骰子亮了起来,那滴泪水倒回,被吸入了小骰子。
长溯找了过来,只见她站在废墟里一动不动。
走到她正面,才看见她一道泪痕。
“小师兄……活着很难吗?”她眼中依旧纯然,此刻多了一分悲伤。
他愣了愣,将她拥入怀里,“对一部分人来说,活着的确很难。”
“所以有了我们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