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洋洋地在大雪里赶路,真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其实年幼的何清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寻找,但他既然凭空来到这里,这里就一定有一个类似于“出口”的地方。
所以他随意选了一个方向带着那个男孩走,无所谓多远,无所谓没有尽头。
他不急着出去,甚至莫名适应这种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天地。可是一个略带担忧的声音提醒他:“清清,不要想留在过去。”
就这样日复一日,甚至......年复一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清只能看出自己头发变长,身形拔高。他无数次与那个男孩在雪地里依偎而眠,醒来后又并肩前行。
这种感觉让他熟悉,让他安心。他感觉自己过去的十几年都应该有一个这样的陪伴者在身边。男孩很乖的跟在何清身侧,在一次不经意的指间相触后,何清突然停了下来。
“何清哥哥?”
“你还没有名字,对吗。”
何清偏头看男孩,看他依旧不染尘埃,看他如霜雪般立在那里。
他想起男孩的体温,总是偏冷的,手指也是冰凉的,像雪做的一般。
男孩也长高了,几乎要与何清持平。他带着不解点头,看着何清。
“那就叫雪人吧。”何清看男孩有些疑惑地冲他眨眼睛,眉眼弯弯露出一抹笑来。“像雪一样冷的小雪人。”
刚拥有了一个名字的男孩呆呆地看着何清的笑,银白色的世界仿佛突然亮堂了一点。
祂想起自己刚见到的何清,像一具浑浑噩噩的尸体,平白让人觉得难过。他更爱看到现在这样的何清,笑着的,生机的,自由的.....
祂的。
这里是祂的雪域,祂的世界。而祂被唤醒后有了一个名字,是面前这个人为祂取的,祂现在叫雪人。
雪人似乎是一种冰凉的,由雪堆砌的生物。雪人想,祂应该学一点何清那个时空的知识了。
创世主有了感情,似乎令谁感到惊讶,又给了什么东西可趁之机。
刚开始了解人类知识的创世主就听到耳边戏谑的、愉悦地男音——如大提琴奏乐般拖长,带着娓娓余音:“在意一个人,就是爱。爱一个人,就要记住他,也让他记住你。”
“让一个人记住你的最快方式是让他拥有关于你的情感。而让一个人最刻骨铭心的情感是痛苦,是厄运、死亡、与分离。”
那道声音如同讲述一个温婉的故事般对着创世主轻声言语,背后却藏着浓浓的期待与恶意——如果何清也能够听到这些“知识”,就会轻而易举地将这道声音与那道蛊惑自己剖开胸膛的声音对上号。
创世主情窦初开的在意被人强行拔长为爱意。雪人淡漠睁眼看着何清的睡颜,一瞬间谋划了一场以爱为名的分离。
那天,何清在一旁惊愕发现男孩的身体一点一点被冰封,又看着男孩沉入冰冷的水底。
他仿佛是感觉不到心痛了,只是麻木冷淡地看着,像隔了一层雾。
什么东西在挣脱桎梏,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那人死去的场景太熟悉了,就好像他们也曾像现在这样分离过。可何清什么也记不起来,只剩下那压抑的、浅得不痛快的心痛。
没有疯狂,没有追寻,他只是徒劳地微微抬起手想要抓住些什么。然而创世主的身躯如同被世界遗弃的有害垃圾,深埋入冰层下的水里。
他们的身影也渐行渐远了。
会怀念我吗,何清。
我怎么会为一个陌生人哭泣。
【恭喜玩家何清通关新人副本:独行世界。】
那道男声又响起了,扮作系统的声音,带着满意。
【因为年龄过小,不具备自保能力,玩家何清暂时不纳入游戏大厅。】
【何清,荒芜而冰冷的雪上世界,我期待你独行到底。】
何清恍然回神,身形变回了20岁的模样。他站在熟悉的干净剔透的冰窟里,头顶垂下的冰柱看不出年龄,就好像如同这片雪域一样,亘古没有改变。
自己的记忆有问题,此刻的记忆和那段回忆里的记忆都有问题。
可是脑海中的记忆真实且正常,逻辑也对得上。
他有些怀疑两份记忆都是真实存在过的,至于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不确定,信息量太大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疑虑:雪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和少年之家里那团黑雾又有什么关系,那个好似罪魁祸首的男人又是谁,那道提醒又是谁的声音......
可这些疑虑如今都可以先推到一边。
白发垂地的创世主正歪头坐在空荡荡的冰窟中央的冰晶上。祂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抬眼望来。
负暄....
何清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垂眸看了祂许久后放轻脚步走向祂,在祂面前站定,又顿了半晌,然后只是弯腰懒懒拈起了祂一缕不染纤尘的白发。
长大后的创世主在看到他出现的一瞬间双眼亮了亮,里面带着让何清熟悉又警惕的情感。
带祂离开,离开这个地方——这样的想法突然出现在何清的脑中,无比鲜明。
“你愿意跟我走吗?”何清近距离看着负暄的眼睛。
然而负暄一顿,对着他摇了摇头。
祂拒绝跟自己离开。
冷漠的神色染上了何清的眉眼,他的笑意淡下来,垂眸不再去看负暄,脸上的表情如负暄的拒绝在他意料之内般,无比平静。
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或幻境,他在这一瞬间又分不清。
如果只是虚无缥缈的梦,祂为什么不顺着他心意随他离去。
如果是真实存在的神明,又为什么在自己清醒地睁眼后就会消失。
那次死亡与分离又是什么呢,一个荒诞讽刺的噩梦吗。
负暄感受到了他的负面情绪,却只能克制着伸手,轻抚上他眼下的泪痣。
祂张口,带着许久不说话的微哑,让人如同置身在一片厚软的雪地。
“何清,这里是过去。”
他的创世主说话很慢,一字一句都很清晰,淡淡的,像是不带什么感情。
“....你曾被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里,我亏欠了你一个充满希望的冬日。”
“这只是我留在过去负罪的残影,怎么能和你一起离去。”
何清顺着祂抚摸的手将脸贴近,蹙眉似是带着不解看祂:“你不能弥补我一个温暖的冬季吗?”
“我是过去的罪人....”
何清的突然亲近让负暄有些慌张,祂僵硬地举着手,看何清几乎被自己揽在怀里,耳尖微微发红,却依然认真解释:“我不能用此刻弥补你,但我会在未来等你。”
我现在与你相聚了,就一定会去找到未来的你。
时间织成的网确实细密,但我可以撕碎自己,再挤进去。
何清,等待我们重逢的下一个冬日。
“.....”
何清完全靠进了祂的怀里,四肢放松、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回应。
恍惚间似乎已经能确定这不是一场梦了。他没有完整的记忆,不代表他不计较、不在意。
过了很久,他抬臂将手搭上负暄的肩膀,两指轻轻抚上祂的颈侧。
那里微凉的皮肤下藏着据说是神明的血管,温热的,在何清略微施力的摩挲下规律地跳动着。
前方的冰晶里反射出他们依偎在一起、纠缠着长发的影子,何清笑吟吟偏头,在负暄的耳垂处落下一吻,漫不经心。
负暄耳廓发痒,听见何清在他耳边如同情人般的低声喃呢。
“如果我们的未来不合我意,我就摧毁你。”
剥夺你心跳的权利,拿走你出现的自由——像摧毁一个普通的造物一样,摧毁你。
负暄却轻轻眨眼笑了,将他拢紧,似乎想回应什么,却只是带着几分不舍开了口。
“时间到了。”
狂风平地而起,裹挟上了冰窟外的风雪,将何清与负暄牢牢包围。
负暄的身形渐渐消散在这场风雪里,而空中突兀地飘落了一朵白花。
白花落在何清空空的手心里,于是创世主带着喜悦与遗憾的声音在他的脑中响起。
“今天与他重逢了,甚是欢喜。”
“只是他必须离去。”
“何清,你们人类的知识真的很厉害,我也无法免除在【知识】的规定外。”
“我有在好好地怀念你。”
何清捧着那朵雪滴花在风雪中回头,看见被狂风卷起的雪下露出本该被埋藏的、安然生长着的朵朵白花。
每一朵花都是创世主过去日夜间的寄语。
足足长满了雪原的两千一百万平方公里,如今终于重见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