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唐礼昀一直牵着她,无论是和费力克斯寒喧、和警察道歉,还是和张泰北交待事情。
他面上早恢复了正常的冷静和睿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桑晓身上套着他宽大的羊绒大衣,安静地跟在他身边,只有她知道宽大袖口下的大手握得她有多紧,紧得甚至在微微发抖。
直到回到桑晓在学院附近的单人公寓,他的手也一直未松开。
门板关上,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她尝试着动了动手,却像触动了什么开关似的被抓得更紧。
他警惕地看她,神情紧张。
桑晓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也愣住了。
半晌后,她说:“洗洗手吧?”只是想去洗一下手。
唐礼昀没说话,但表情明显放松了下来,然后快速打量了一眼房间。
酒店式公寓单身小公寓只有三十三平,米色的布艺双人沙发,同色系地毯和窗帘,靠墙是白色的单人床,典型的北欧风格。阳台外面正对一片巨大的枫树冠,翻飞的树叶似在控诉今晚的夜风太过疯狂。
唐礼昀迅速找到了卫生间然后拉着她拐了进去。
他一言不发地洗了自己的手,又扯了旁边的桑晓过来,给她挽起袖口,默默地给她洗手。
温热的水流过两人掌心,桑晓抬起头。
镜子里的男人面庞英俊,眉目出尘,低垂的睫毛在眼窝下留出一圈浅淡的阴翳,如峰峦般隽逸,又如流水般温柔。
他弯着腰低着头,洗得十分认真。流水哗哗作响,他忽然抬眼,两个人的视线就那么在镜中相遇。
桑晓不避不躲,想透过他的眼睛弄清一个问题。
只是他没给她机会。
他收回视线,关掉水龙头,直起身抽出搭在旁边架子上的毛巾给桑晓擦手。
动作小心又仔细,让人有种被放在心上珍视的感觉。
擦完手他回身放下毛巾,右手又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就这么又拉着她出了卫生间。
客厅里,两个人手牵手站着。
落地窗上的影子像两个一刻都不肯分开的孩子。
房间里暖气充足,桑晓身上还套着宽大的男式羊绒外套,微微有些出汗,刚洗过的手心里也是一样。
可他始终不肯放开她。
桑晓知道唐礼昀为什么会这样,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也无力去安慰。
“要不要喝点水?”她歪过头问他。
唐礼昀没说话,轻摇了摇头。
“放开我吧。”她又说。
唐礼昀目光沉寂地看着的她,依然不说话。
她以手作扇在脖颈处轻扇了两下。
“你不热吗?再说,”她晃了晃交握的手:“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唐礼昀皱了眉头,像真的在思索这个问题似的。
桑晓额头早就沁出汗意,瞄了一眼他身上单薄的白衬衫,单手去解自己外套上的黑色金属扣子。
扣子有些紧,一只手不太灵活。
唐礼昀顿了一下,终于松开了手,顺便帮她解开了其余的三颗扣子。
由他系上的扣子便由他来解吧。
桑晓只是站着、等着,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他帮她脱掉大衣,拿在手里。桑晓接过去,想帮他挂起来,刚要转身,手又被拉住。
桑晓回身,发稍从肩头扫落。柔和的灯光下,黑色礼服包裹下的身材性感婉约。
柔软的绸缎质地勾勒出窈窈的曲线,横在锁骨上的两根细带像是皑皑雪原上的两道山谷,衬托出女孩儿修长白晰的脖颈。
黑色与白色相撞,刺激着所有感观。
唐礼昀眯了眯眼,黑色的瞳孔也随之变化,危险又可怕,像在酝酿一场蓄谋已久的疯狂。
桑晓被看得紧张,拿着男人外套的不知该往哪儿放。
唐礼昀突然伸出手揽过她的腰,不待她反应,唇已经被吻住。
桑晓下意识闭上眼睛。
这一吻很浅,浅尝辄止一触即离。
他的手却没有松开她的腰。
桑晓睁开眼睛,看他。
他也一样,表情虔诚,眼神炽烈,像一步一拜终于来到佛前的信徒。
他再次低下头。
冰凉柔软的唇覆过来,清冷的男人气息将她包围,桑晓手中的外套掉落地板。
这一吻很深,像溺水的人极尽所能地去寻找可能的氧气,抱着她手臂也不知不觉圈紧。
桑晓的氧气渐渐耗光,就在几乎不能呼吸的时候,他终于稍稍放开。
只是稍稍。
他依然把她揽在怀里。
“唐礼昀……”桑晓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深深地呼吸着。然后踮起脚尖,用近乎呢喃的声音在他耳边轻问:“还喜欢我吗?”
“喜欢,”他声音暗哑,毫不掩饰:“一直喜欢。”
就知道是这个答案。
桑晓心满心足了,眼眶却又酸又胀。
她伸出手,沿着男人劲瘦的腰线慢慢圈住他的腰,最后在他后背的脊骨处合拢。
同时偏过头,在英俊的侧脸上印下一吻。
掌心下的脊背一僵,男人身体肌肉绷紧,他微微偏头看她,狭长的眉眼里跳跃着情动的火焰,桑晓又顺势把唇落在他的唇上。
她微微笑着,红着眼睛又红着脸。
唐礼昀再次吻住桑晓。
这一吻就像一颗火种掉进整片枯原,火势直接漫了天,只是靠近就灼烫全身。
黑色礼服的拉链被一寸一寸拉开,锁骨处的细带被拨向肩头两旁,柔软的布料缓缓滑落。
密密麻麻的吻从天而降,就像永远无法得到满足似的遍布全身。
落地窗上两个美好的身影相偎相依,相互纠缠。
桑晓从未有过这种体验。
极致的心痛交杂着极致的美妙。
如生如死。
-
月至中天,月光透过枫树冠洒进窗内。
累到极致的时候,桑晓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没过多久又再次惊醒。
只要闭上眼睛,陈婉跳下去时的笑就在脑海里盘旋。
明明身体累得不行,可精神依然十分亢奋。这种情况在z市的时候她都是靠药物解决,但现在不行。
狭小的单人床上,她被身后的男人松松地抱着,一只手依然被他握在手里。
桑晓也不知道怎么办,干脆就一直睁着眼睛,看墙上的月影摇晃。
“睡不着?”身后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伴着月光像在梦里。
桑晓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冰冷坚硬的墙壁。
“墙后面……是陈婉的房间。”
说完这句,狭小的房间再次陷入沉默。
静谧的夜晚只有从窗缝紧进来的风声和身后人的呼吸声。
覆在手背上的力度慢慢收紧,他将她用力圈在怀里,她听见一个低沉又恳切的声音说:“晓晓,别再离开我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将明的时候,闹钟响了。
“手机在包里。”桑晓打算越过唐礼昀下床,被他拦腰一把捞了回来。
“别着凉了。”他说完自己掀开被子下床。
乘他去门口拿手机的时候,她半撑着身体坐起,看见男人被警棍打的淤青的劲瘦脊背,还有一地的凌乱。
提醒着昨晚这里发生的一切。
一夜荼靡,一夜陆离。
他拿了手机给她,顺手捡起地上的衬衫套在身上。
桑晓红着脸接过手机,这才发现昨天晚上唐礼昀曾给她打过电话。
整屏整屏的红色未接来电,足有数十个。
她惊讶地看向唐礼昀。
“你那时候在干什么,怎么不接电话?”他坐在床边,细长的手指灵活的系着衬衫扣子。
“在楼顶,”桑晓不动声色的答:“警察让我劝陈婉。”
唐礼昀系扣子的手顿住,表情明显一怔:“你在楼顶?那你……”
桑晓没说话,算是默认。
像是洞悉到什么,唐礼昀低头仔细端详桑晓。
清晨晦暗的光线中,女孩儿抱膝而坐,被子被拉至胸口,只有纤长的脖颈和单薄的肩头露在外面。略微凌乱的头发拢到一边,面色苍白,神情憔悴。尽管倔强地仰着脸,但唐礼昀还是看到了她眼神里的柔弱、痛苦与无助。
原来他们两个人都看到了。
一个看到陈婉飞身跳下,一个看到陈婉坠楼而亡,两个人共同目睹了同一场死亡。
那种场景,连一个大男人看了都受不了,她一个女孩子又是怎么承受的?
想起昨晚的贪婪和强势,唐礼昀抬手将桑晓连被带人一起揽进怀里,动作轻柔又怜惜。
“别想了,还有很多事需要我们去做呢。”
唐礼昀说得对。
乐团十几口人要照顾,陈婉的后事也还要处理,桑晓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好在唐礼昀取消了回国的行程,留在汉堡帮她。
但有一件事十分不好办。
陈婉的家属要来德国,可签证最快也要一个月。
桑晓想尽快办葬礼,除了不想让陈婉每天躺在冰冷的殡仪馆里,另外还有一个现实问题。
德国的丧葬费用很高,遗体停放每天都要不少钱,这笔钱目前都是桑晓垫付,她没有那么多钱,学校也不愿意付。
学校问过家属,没想到家属也不肯出这笔钱,甚至在打听了可能的丧葬费后都不愿意来德国。学校好说歹说,才劝得家属来。
唐礼昀往国内打了几个电话托人办理加急签证,但再过一周就是圣诞放假,桑晓也没指望这些外国的公务员能在这个时候加急处理。
至于陈婉的葬礼,学校的建议是等家属到了再说。
桑晓没办法,只能等。
没想到五天后,陈婉妈妈和弟弟就到了汉堡。一起来的,还有培训学校派来的两个代表。
桑晓当天就带着陈婉妈妈和弟弟去了殡仪馆,两个学校代表陪同,唐礼昀也跟在一起。
原本唐礼昀的五天假期结束,为了能陪桑晓,他又请了两天假,正好可以陪桑晓过完圣诞节。
这两天他一直跟在桑晓身边,一有机会就拉着她的手不放。
有时候他跟学生家长说话,他就在旁边悄悄拉起她的手。桑晓正专注的说着话,看见学生家长脸上突然泛起的笑意才察觉。
她下意识想抽回手,反倒被抓得更紧,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人说话。
但是在陈婉妈妈面前,唐礼昀没有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