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里的小山峰,不高不低,刚刚好。
既不会觉得高不可攀,又足以令人仰视它,温以宁手指捏着背包的肩带,仰视着面前这座高峰。
怀榆的山,大都是石头山,寸草不生的,远远看一层层几乎与云雾相叠的青色。天色蒙蒙亮,空气中夹杂着冰雪融化后的湿润。
“登得上去么?”沈锐笑问。
“瞧不起谁,这片山头我从小登遍了。”温以宁一边往上走,一边说道,“我其实是不怎么喜欢的,到了这个年纪,沿途的风景也不大稀罕了。小时候我爸爸总带我和我姐爬山,也没别的可玩,就连那种没有路的荒山都是去过的。”
“不喜欢,还和我来啊。”
温以宁微怔,瞥了他一眼:“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她好像变聪明了,沈锐笑了笑,接过她肩上的背包,在她身后小步跟着。
原本说是还有两个同学和他们一起爬,可大清早的又来了电话,说是俩人都没有起来,让沈锐和温以宁先上山。等中午在山庄会面。
许久没锻炼了,走到半山腰,温以宁呼吸声有些重。
“咱们歇一歇。”沈锐提议。
温以宁:“我不累。”
沈锐作疲劳状:“怎么办,我累了。”
温以宁坦然地张开手:“百里内就咱们俩,既是同行,理当相互照拂,我身强力壮,不如抱着你?”
沈锐笑得停不下来,笑着笑着,不好盯着她瞧,便偏过脸去笑,只留下半张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不住上扬的唇角。
温以宁呵斥道:“喂,我没有面子的吗?”
“咳咳,温壮士,对不住。”沈锐眉目如月,转过脸时,正对上温以宁半愠怒半羞怯的面庞,他禁不住说了句,“真好。”
温以宁却误解了他的意思,表情复杂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沈锐不明白:“哪样?”
温以宁深吸了口气,抬起自己的肱二头肌:“喏,这样,身强体壮,高大威猛。”
沈锐锤了捶她的小胳膊,吹了声口哨:“再多练几年吧。”
说话的功夫也在休息,温以宁再往上走,便觉得好了许多,腿上也没那么酸痛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沈锐在她身边,她就很安心。
“那年,班主任把座位调开,我很难过。”
藏在心里多年的话,终于平静地说出,温以宁甚至是笑着说的。
“有多么难过呢,做梦都想和你再坐到一起,梦醒了,身边空空如也。如果再勇敢再勇敢一点的话,我大概会直接敲响班主任办公室的门,申请和你坐一桌。”
沈锐顿住了步子,温以宁却没有停住,两人的距离就这么打开了短短的一条线。
他像是没反应过来,眸子里透着些许迷惘,而后轻声问:“那为什么没有呢?”
温以宁耸耸眉头,笑着说出了答案:“我们,不是一类人啊。”
几乎是同步地,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林捷的话。
你和他,不是一类人。
温以宁淡淡地笑了一声,望着默不作声的沈锐。
他像是在参悟一道复杂的函数题,恨不得用自己的全部神经理解温以宁方才说的每一个字,只可惜一无所获。
“我不明白。”沈锐道。
温以宁摇摇头:“你不用明白。我只是想到了,现在心情又很好,好到可以轻轻松松地说出来。”她的眼睛亮了起来,灿若星辰,“真的很高兴认识你,同桌。”
她是以何种心态说出的这种话呢。
能与你再并肩,已然觉得很好,于一个悲观主义者而言,快乐往往与难过相伴。
余下的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沈锐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而温以宁,只道自己说多了话。
温以宁沈锐到山顶上时,那两位迟到的老友已然坐着缆车潇洒的来到。蓝江为了这次出行,特意打扮了一番,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看到另一位老朋友,温以宁既激动又惊讶。
“仙女!”
“以宁,也只有你这个小可爱会叫我仙女了。”
是好久不见的蒋文玉,她梳着高马尾,穿着时髦,和温以宁紧紧拥抱在了一起。两个女孩在一处,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
蓝江被排挤到沈锐的身边,挑挑眉毛:“兄弟,我这身帅不帅?”
沈锐淡淡道:“好大一只衣冠禽兽。”
蓝江:“……谁惹你了,嘴巴那么臭。”
沈锐安静地望着不远处的女孩,她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只是那笑容过于的程式化,不似方才半山腰和他打趣的她。
蓝江嘟囔道:“你好歹看看我,我可是凌晨四点钟就起了,为了你,一直在酒店等到八点钟才来。就是说,你把温以宁拿下没有啊?
蓝江郑重地拍了拍沈锐的肩膀:“不行就别硬撑着,你的军师在此。”
沈锐打开他的手,看了眼时间,不早了。
“先去吃饭。”
这些年怀榆的旅游业发展迅速,山庄环境清幽,寒冬腊月几乎没有人来,沈锐特意选择这家的原因之一,就是这里的饭菜很特别——开放式厨房,自己做饭自己吃。
他是很会做饭的。
千算万算,算漏了个蒋文玉。
这些年蒋文玉在外漂泊,手起刀落,倒是利索,蓝江自然而然被她驱使着打下手,小小的厨房一下子便满了。
温以宁坐在客厅,电视里正播过去沈锐的广告。
下一秒,沈锐坐在了她的身边,沙发凹陷下去一块,温以宁不大习惯地往旁边蹭了蹭。
沈锐忽然道:“不好吃。”
温以宁反应过来,沈锐是在说广告里代言的零食,她善意为广告商挽尊:“其实,也还不错。你可能是吃到了不好吃的口味,你拿着的那个颜色袋子的口味就不是很好吃。”
“张恒爱吃。”
“……”
蓝江来客厅转悠了好几次,就是不坐下,最后晃得沈锐心烦,让他滚后边帮忙做饭。他灰溜溜地跑到后厨,蒋文玉见状道:“你干什么亏心事了?”
蓝江眼睛滴溜溜一转,谄媚道:“仙女。”
这声仙女叫得蒋文玉毛骨悚然,铲子都跌锅里了:“蓝江你干嘛,有话好好说哦。”
蓝江笑眯眯道:“我有一个计划。”
于是,就有了蒋文玉突然腹中剧痛,蓝江陪着她下山去医院的戏码。跟在影帝身边久了,蓝江也混得个最佳男配,和蒋文玉一唱一和地下了山。
临别时,温以宁实在不放心:“要不还是我跟着去吧。”
说着就要走,蓝江一看急了,也不管蒋文玉了,悄声在温以宁耳边附了一句话。
温以宁瞳孔放大,不可思议,喃喃道:“所以,你的?”
蓝江重重地点点头。
温以宁目光复杂,最终叹了口气道:“那我去的确不合适,还是你陪着她吧,到医院了打个电话,注意安全。”
蓝江:“一定一定。”语毕,意味深长的看了沈锐一眼。
沈锐料到了七八分,问温以宁:“蓝江和你说什么了?”
温以宁迟疑片刻,说秘密似的小了声音道:“仙女,怀孕了。”
沈锐:“蓝江说的?”
温以宁深深叹了口气:“嗯。”
沈锐:“蓝江是不是还说,孩子是他的?”
“嗯。”
蓝江程度的谎话,也就温以宁会信。
为此,温以宁还忧心忡忡道:“事态紧急,也没问清孩子几个月了,蓝江也真是的,怎么还能带仙女来爬山呢。”
“就不必管他们的胡闹了。”
山头落了些雪,沈锐脱下羽绒服,裹在温以宁的身上,护着她回到了房间。温以宁的职责仍然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方才坐过的地方还是温热的,她抱着一杯热水,默默地喝着。
沈锐如愿地在厨房里忙碌。
不一会,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便端上桌来。
沈锐还没有解开围裙,正要向温以宁好好介绍一番他的劳动成果时,温以宁站起身:“不行。”
“???”
“仙女是未婚先孕啊,不行。”
“???”
“虽然说蓝江已经工作了,可仙女还没有毕业,就算把孩子生下了,也是对孩子的不负责。可是打掉的话……”温以宁犹豫了,“对仙女的身体伤害会非常大。”
沈锐松了口气,不疾不徐地分好筷子,就在温以宁想穿衣服走的时候,猛地握住她的手。
肌肤相贴,电流划过,温以宁当真动不得了,磕磕巴巴说:“我……我是仙女的朋友,她出事,我要陪着她。”
“坐下。”
“我不……”
“那是蓝江诓你的,他们俩这些年都没有什么交集,大抵蒋文玉都不知道自己凭空多了个孩子。”沈锐半笑着。
“那蒋文玉是……”
沈锐见她不打算走了,才坐下来,用筷子撇下鱼肚子上最嫩的肉,挑了刺,放进她的碗里。
“同我单独来,我恐怕你不肯,正好蓝江也在,两个大男人,恐怕你会不自在,我就想到了蒋文玉,所以她是我请来的。这下子你应该放心了吧,给蓝江吃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招惹蒋文玉的。”
温以宁盯着碗里鲜嫩的鱼肉:“倒也是。”
“嗯。”
“可为什么你觉得我不愿意同你单独来呢?”
沈锐筷子一顿,学着她的语气,说道:“因为,你和我不是一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