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玩的有不少是大人带着孩子,俱乐部里一片欢声笑语。我叫北斗在外面等一下,径直走向游客禁止进入的厩舍区。厩舍干净得一如既往,有的马儿们懒洋洋地躺在干草上睡大觉,有的在吃桶里的新鲜青草。它们早就熟悉了我,就算我走进去拍它们的屁股也不会吓到它们。我首先找到了厩务员安藤先生,他正在给一匹六个月大的小马刷毛。他做事非常认真,我来了都没注意到。
“早上好,安藤先生。”
“哟,你来了呀,北野小姐。”他放下手里的工作,钻出马厩。
“我想差不多该来看看了,这个月没出什么事吧?”
“一切正常。这个月的财报,冈部先生应该已经告知过你了。”
“嗯,太谢谢你们了。多亏了厩务员的努力还有经理的管理,我们的俱乐部才能安然运营下去。”
“哪里的话,我们才要感谢牧场主您的信任。我上一个雇主总是怀疑我们给他的马下毒,明明就是驯马师能力不足,却把比赛失利的责任全推给我们。谢天谢地让我遇到了小姐您。”
“你过奖了,安藤先生。对了,我今天带来一个朋友,想请她进来一起看看。”
“都听你的,我会负责讲解的。这儿的每一匹马都是我的孩子。”
我返回俱乐部门口,把北斗带往厩舍。她东瞧瞧西看看,每看到一个没见过的东西都要问上半天。好奇心太旺盛真的会给别人添麻烦哦……
“我们要骑马吗?”
“不然呢?”
“你认识这个马场的人?”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是这的牧场主,连带着乘马俱乐部都是我的财产。”
“真没看出来,演戏都快忙死了还能抽时间做生意。你挺厉害的。”
“其实我基本不负责马场的运营,都是员工们在做事。正如你所说,我太忙了。而且对生意一窍不通。”
“怎么想到做这一行的?赛马很贵的,你家人真放心你搞这么赔钱的业务吗?”
“严格来说这不是我家里的产业,是别人送给我的。”
“送牧场吗?有钱人可真无聊。”
“前些年有两个外国老人找上我,一口咬定我是他们的孙女,要把我接到美国去。我说什么都不乐意,他们只好放弃,临走前买下了这个俱乐部,说是饯别礼。等我遇到经济困难可以把俱乐部出手。”
“你就接受了?”
“我本来不想。但是这个俱乐部当时已经陷入困境了,如果没人愿意出钱,这里的马就要被卖掉抵债了。这些马多半都是一身伤病的退役赛马,没有价值的它们就剩被屠宰的命运了。所以只有我成为了牧场主,才有人能买下俱乐部。”
“这样吗……那你的祖父母呢?没有再联系吗?”
“会定期联系啦。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把我错当做孙女,但他们对我真的很好。我不能享受他们的慈爱却无动于衷。顺便一提,两个老人都是男性……”
“那你是其中哪一个的孙女?”
“这……怎么说呢……说他们都是我的祖父会不会比较好理解?”
“他们结婚了吗?”
“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
“那挺好的呀。起码不会一个人无聊了。”
“可能是吧。”
“名字你知道吗?”
“年长一些的姓阿格特,年轻一点的姓……北野。”
“是叫做千·波普勒·阿格特吗?”
“你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什么?”
“真是他啊?世界真小。我还知道什么呢?哼哼,不告诉你。”
“北斗!”
“要是你今天对我好,我回去之前会告诉你。”
“你不许耍赖!”
我们穿过员工通道。安藤先生已经在入口处等着我们了。他看见北斗,神情顿时紧张起来。
“哈?哈喽?”这点英文就是他的极限了。果然他在紧张北斗的外国人长相……
“你在说什么呢,老头?”北斗用日语回复他。
“您,您会说日文啊,那可真是帮了大忙。”
“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厩务员安藤先生。这位是我的同事,叫他北斗君就可以了。”
“厩务员?”
“就是马夫啦。”
“北斗小姐是来看马的吗?我们俱乐部有很多健康温顺的小马哦!”
“不,是北野带我来的,我不知道要干嘛。”
“是这样的安藤先生,我打算让她挑一匹喜欢的马,稍微骑一阵子。嗯,和我一起。”
“哦!交给安藤我吧,每一匹马都会好好介绍的!”
我首先去了熟悉的马房,那匹马果然在。我最喜欢的马,也是我就职牧场主以来救下的第一匹引退马,它在马房里等着我。
“安藤先生,深海回廊我牵出来了哦。”我一打开马房的门,深海回廊就主动走出来,用软趴趴的马鼻子蹭我的脸。我取来马鞍和马镫,安排妥当后翻身上了它的马背。它乖巧地跟在安藤先生后面,一点看不出刚来俱乐部时的狂躁。深海回廊变得如此乖巧,离不开厩务员们的耐心与爱护。
北斗走过一个又一个马房,粗略扫过里面的马儿就赶着到下一个马房去。目前还没有一匹马引起她的注意。
“北斗小姐,那边的不可以……”
“就是它了。”安藤先生话没说完,北斗就停在最里面的马房前。
“这匹马目前不接待游客,请您换一匹吧。”
“它生病了吗?”
“倒也不是……这匹马气性难,会攻击人类,非常危险。”
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北斗看上了欢声高唱。这匹马是半年前到俱乐部来的,它本身血统优良,可惜天生脾气暴躁,不受控制,在赛场上酿成大祸,还折断了一条腿。欢声高唱原来的主人坚持认为它已经失去了赛马的价值,便把它便宜卖给了另一个俱乐部。它的脾气给工作人员和身边的马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好几名厩务员试图用武力驯化它,结果被它咬伤踢伤。无奈之下,那边的经理决定把它转卖给屠宰场。安藤先生通过朋友知道了这件事,恳请我买下它。于是,欢声高唱才能活着出现在我们面前。经过半年的陪伴与驯化,欢声高唱的腿完全康复,性格也比刚来的时候温顺了很多。就算如此,它依然会攻击除我和安藤先生以外的人,所以至今无法接待客人。
“果然看上去就很凶。它叫什么?”
“欢声高唱。”我说。
“好强壮的肌肉,快和我脑袋齐平的肩高,跑起来一定很快吧。”北斗目不转睛地看着欢声高唱,眼睛闪闪发亮。
“它才退役没多久,理论上能跑起来的。”
“北野,我可以骑它吗?”
“不行,没听到安藤先生说的吗?它很危险。你也不想落马摔断腿吧?”
“就试一下,真的就一下。”
“没商量,不行就是不行。”
“那放我进去摸一摸总行了吧?它的皮毛好漂亮!”
也难怪北斗会喜欢它。它是非常纯粹的青鹿毛马,只有额头的闪电状流星是白色的,浑身黑得都不反光了,看上去压迫感十足。它还是少见的大体型马,肌肉健康发达,一百七十三公分的肩高放在纯血马里可谓是巨人般的存在。我相信如果它幼年受到了正确的训练,一定是一匹强大的赛马。只可惜没有如果。我的深海回廊只有一米六多一点的肩高,体重也相当可怜,连牡马的平均线都达不到。不过它一身黑鹿毛油光发亮,说明它有被好好照顾,这样我就放心了。
“只是摸一下的话……”我看了看安藤先生,他的表情还是很为难。
“不行吗?”北斗的样子好像很可怜,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
“那好吧,有我和安藤先生在会安全一点。”
我让安藤先生打开马房,我和他走在前面,北斗在我们后面跟着,随着准备撤退。欢声高唱的眼睛没有从北斗身上离开过。它的前蹄不停刨地,耳朵背到脑后,嘴巴一张一合。北斗稍靠近一点,它就开始吐口水。安藤先生怎么安抚都没用。
马是敏感的生物,胆子非常小,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吓坏它们。野外的马都是站着睡觉就是因为这个。不熟悉的人擅自靠近马很可能遭到攻击,即便相处很久,仍然有可能被伤害。这也是限制参观纯血马的原因之一。
“要不还是算了吧?”我问她。
“都到这一步了,你叫我怎么逃嘛。”
“安藤先生,可以过来看一下吗,小爱丽它……”年轻的厩务员在请求帮助。真是的,偏偏挑现在。
“稍等一下,我现在走不开——”安藤先生说。
“你去吧,我会看着欢声高唱的。”我对他说。
“万一它又突然跳起来……”
“没事的,你去忙吧。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那,那我先走了。有事马上叫我。”安藤先生不安地看着我,离开了马房。
送走安藤先生,我紧紧抓住欢声高唱的缰绳。北斗小心翼翼地靠近,抬起一只手正要放在它的脖子上。就在这时,欢声高唱挣脱了我的掌控,将我猛地甩到草堆里。它高抬腿扬起前蹄,竟然冲着我的上半身踩了下去。
挨这一下,不死也得少半条命。
“不要……”我近乎绝望地发出最后的声音。
“你走开!”
北斗忽然间扑到我身边,使出巨大的力气推开我。马蹄锋利的边缘擦着我的头发丝跺下去,正中北斗的胸口。她闷哼一声仰倒下去,随即侧过身蜷起身体不停咳嗽。刺眼的血珠渗透了她的背心,蓝色被染成了深棕色。血从她的嘴角滴落,很快凝固成一片。她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另一只手死死抓着边上的干草,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声音。
“北……”
我话还没说完,欢声高唱又一次扬起马蹄。再被踩到的话,北斗会没命的!绝对不行!
我立刻爬起来紧抓缰绳,试图迫使它调转方向。可是我实在没有力气,它高昂着愤怒的头颅,任凭我怎样拉拽都不为所动。我只好冒着危险强行跳上马背。马背快要与地面垂直,根本没有平衡的空间。我夹着马肚子,几乎是靠臂力挂在它身上。它感受到我的重量,疯了似的跳跃起来,要把我甩下去。
“呜啊!”我的手被缰绳磨出了血,忍不住松开了。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咣当一下摔在草堆上。幸亏是草堆。还好,我给北斗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北斗已经控制住了欢声高唱。她半蹲在地上,双手顶着它的前蹄,慢慢发力。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她一下子站起来,爆发出的力量直接将欢声高唱掀翻在地。她咳了两声,吐掉喉咙里的血块,扑在欢声高唱身上,折起臂弯勒住它的脖子。一人一马相互角力,僵持不下。
“畜生,那可是救你的人。没她你早就变成罐头了!你敢伤害她,你竟然敢伤害她!”她的眼睛瞪得要裂开了,好像要喷出火来。
马蹄一通乱蹬,很快就有气无力地垂了下来。欢声高唱哼哧哼哧喘着气,筋疲力尽之后仍然企图咬北斗一口。北斗终于站起来了。欢声高唱一时半会还动不了,但眼球里的憎恨一直追着北斗。给它一个机会,它还是会选择咬死北斗。这点毋庸置疑。
“哇……疼死我了……”她松了一口气,摘下手套摸了一把前胸,手心里一片红。
“你等着,我去叫医生!”
“回来。我们今天是在约会,对吗?不要为微不足道的小事浪费时间。”
“可是,你都流血了……”
“和我约会,你不愿意吗?”
“倒也,不是不愿意。嗨呀,谁跟你提这个了!你这样不行的,在这等着我,哪也别去。”
“别走。”她一下把我拉到怀里,然后马上和我拉开距离,目光瞟着别的地方,犹犹豫豫地说:“北野,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被踩死了,我现在害怕得不得了,你别走。”她拽着我的衣服下摆不松手。
“你也会害怕?那天鸣海良知要杀我,你害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因为我知道我可以杀了他。我能杀他就一定能保护你。但是这匹马,我杀了它,你会伤心。况且我不愿意杀马。马是很友善很聪明的动物。”
“胆小鬼。”说实话我挺开心的。难得见她示弱,还是为了我。
“咱们不用去看医生了对吧!”
“不行。”我举起手在她面前比了一个叉。
北斗盯着我的手不动了,我听见吞咽口水的声音。我反应过来她在看我手上的伤口,刚刚被缰绳磨伤的。她忽地上前一步,捏住我的手腕,从掌根开始舔舐。她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冷,舌头却异常滚烫,哈出的气也远超出夏天的炽热。我的手心渐渐出了汗,刺得伤口生疼。我下意识想躲避,往后退了退。她好像喝醉了一样眯着眼睛看我,空闲的手揽住我的腰不让我有退缩的余地。
“你干什么,这么突然……”
她专心舔着我的手,至于我说了什么应该是被忽略掉了。她将血水连同汗水一起舔进嘴里,舌头在明显的伤口处停留,温和地试探。我的手逐渐感受不到痛了。然而她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向上含住了我的手指。你在做什么啊!她看了我一眼,在试探我的反应吗?
“可以了吗?”我问。
她没有回答,像幼犬一样咬住我的手指,舌尖掠过指缝。我的手被她搞得好痒,抽也抽不开,还击也做不到。再这样下去绝对要发展成那样了!被长长软软的绳子缠住之类的!
“好痒,快放开。”我拎起她的耳朵拧了一下。
“真小气。”她松手前还趁机舔了我一下。
“闹够了吗?可以去看医生了吗?”
“那就不用了,你看,我没事了。”她拉着我的手伸进背心。
哇,软软的……软的?那我这是……
“你,你干嘛!”我连忙抽手。刚才那是什么,之前明明硬得跟钢板一样。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好了问题不在这!她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啊,光天化日之下强迫别人去碰……她对谁都这样吗?变态,流氓,无赖!
“你看嘛,你手上干干净净的,说明什么?说明我已经没事了。”
“我说你啊……有点防范意识好不好?你是个女孩子,随随便便就让别人……算了,你自己想吧。”柔软的触感还停留在手上。虽然只有短短一瞬,我仍然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心情。
“才不是随便呢,是搭档优待。我们以后要做的可不止这点程度,对吗?”她无辜的大眼睛望着我。
我试图理解她说的程度到了什么地步,脸上的温度唰一下就起来了。
“既然是搭档优待,你和摩西小姐……做到哪一步了?”我不只是好奇。
“全部。”
“什么叫全部?”我不想知道。
“你明明很清楚。想知道的话就慢慢等吧,那一天不远了。”她的眼睛里满是认真,看不出那些见不得人的欲望,不如说像幼小的动物一样干净。虽然她本身的交往关系和干净二字毫不沾边。
“走了,去骑马。”看她的样子基本上是不会有事了,我得赶紧岔开这个话题。万一她再说出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我就要崩溃了。迄今为止摩西小姐的形象在我心里已经改变了很多,哪怕是自欺欺人,我也不希望心目中的英雄变成其他模样。
“拜拜小马,我会再来的,绝对要让你屈服!”北斗放下狠话,乖乖跟我走了。
“你再挑一匹马吧。”
“不了。我都说了喜欢欢声高唱,不想背叛它呢。”
“真希望你对摩西小姐也这么忠诚。不骑马,那你来着是干嘛的?”
“我哪知道。”
“别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啊!”她不骑马,我们千里跋涉就没有意义了。怎么想都是我亏了。不行,就算是逼,也得把她逼上马。呵,小鬼啊,是时候让你领教一下大人的用心险恶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探索全新的过审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