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歌的身体逐渐好转,在经过心理医生的评估后,医生认为在有人陪伴的情况下可以不再对她增加额外的措施,京南大学得知她生病的情况,以为和那天校内的恶性谣言有关,愿意主动提供心理学系的专家教授来协助治疗她的病,被沈家谢绝了。
天气清朗的一天,她腹部的伤口已经恢复的差不多,精神也好了很多,坐在病床上时,警察在医生的陪同下,来针对当时的情况做一些询问。
这个问询很关键,也很危险,因为通过对案件中所有的线索进行整理后,他们判断是张素馨这个母亲了解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通过语言对沈君歌进行了精神刺激,诱导她做出了这样的行为,所以,他们需要知道监控录像中没法获得的语音内容,母女俩当时进行的对话到底是什么,而毫无疑问,那些对话,是致使沈君歌行为异常的导火索。
病房里准备了镇定剂随时要用在她的身上,沈君歌听过警察的解释以后,沉默了很久。
“沈小姐,如果你没办法告诉警察,那我们可以安排专业的心理医生来和你对话。”
“没关系。”她淡淡开口,“不需要。”
沈翊作为家属陪在病房内,唐礼等在病房的外面,她其实是需要一个了结的,沈君歌这样想,“是我外婆,她告诉我,外婆是被我害死的。发生这件事的时候,我那时高一,从那以后开始有了自残的行为,大部分时间,对自己做过的事是没印象的,也许是为了逃避,忘记了外婆离世的真正缘由。”
问询的警察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警察眼底神色了然,点了点头,“现场摆在桌上的遗像,就是你的外婆。”
“是,张素馨带了她的死亡证明给我,我才想起来这件事,她说是我杀了她的母亲,怪我害得她离婚,说我应该下去陪外婆,给外婆道歉,再之后的事,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后来觉得身体很疼,手机在响,我想去接电话求救,然后就昏了过去。”
老警察看了一眼医生,对方观察沈君歌的状况还不错,点了点头,这才继续用温和的口吻询问,“在那之前,你母亲身上是有针对你的限制令,为什么你见到她还会跟她走?”
“因为她向我道歉,说自己马上要离开了,后悔……没能做个好母亲,要将外婆留下的房子还给我,还想尝一尝我亲手做的饭。”她说着,低下头,一行清泪滑过面颊,她也不想哭的,可想起那时心里微微有些松动的自己,还是忍不住要难过。
沈翊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妹妹,轻轻拍着她的头,对警察说,“问得差不多了吧。”
“嗯,那沈小姐好好休息,还有这个,”老警察拿出手边的包包,递了过去,“是你带到屋内的吧,和本案无关,我们没有查看过。”应了唐礼的要求,警察也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得到沈君歌的这部分叙述后,结合视频内的证据,所有的事情,基本已经能被拼凑完整。
她伸手接过来,抱在怀里,“谢谢。”
警察离开时沈君歌再次开口问,“她会坐牢吗?”
“我们会对她做有罪的上诉,”老警察如实告诉她,“但是她有精神疾病的证明,唯一的难点在于证明犯罪的时候,她是具有主观意识的,就是说……”
“我明白,谢谢你们。”
沈君歌不在意张素馨最后会不会被法律制裁,她们母女两人,走到如今的这个地步,是自己人生里无可挽回的,最可悲的一件事。
警察离开后,唐礼才回到了病房,他站在门外听到了一切,连心里最后的一点郁结都消失了,他只想去抱她,带她离开那些让她痛苦的一切。
沈翊看了他一眼,“我去和主治医生讨论下后续的治疗。”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唐礼在床边坐下,伸手擦了她眼下的湿意,看向被她抱在怀里的盒子,“这是你的那个宝贝?”
沈君歌怔怔的点头,犹豫了一下,递给他,“我用这个给你道歉,可以原谅我这次吗?”
手里的盒子像是上个世纪用来装点心那样的古旧,唐礼接过来叩开盖子,看到了一盒子的少女心事。
全都是有关于他的东西,手指一个一个东西拨过去,那时的车票,他以为只是她随手撕下来的习惯,原来是她在珍藏和自己有关的一切。
在最下面藏着的,是一个袖扣。
他想起来,高二上半学期的艺术节,他被班主任点名去钢琴演奏,对这种出风头的事唐礼从来都不会拒绝,他享受女生的尖叫和别人的瞩目,表演结束以后,在后台和一群其他表演的同学一起停留了很久,走了以后才发现自己的袖扣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那时他没有在意,更没有想过去找。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
他眉心紧紧拧起,眼眶渐渐发酸,打开放在最上面的那个信封,拿出里面带着栀香的一小页纸张,里面不是他以为的什么表白信,而是她娟秀的字体手抄的一首,来自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Let me confess that we two must be twain,
Although our undivided loves are one;
So shall those blots that do with me remain,
Without thy help, by me be borne alone.
In our two loves there is but one respect,
Though in our lives a separable spite,
Which though it alternot love’s sole effect,
Yet doth it steal sweet hours from love’s delight.
I may not evermore acknowledge thee,
Lest my bewailed guilt should do thee shame,
Nor thou with public kindness honour me,
Unless thou take honour from thy name.
But do not so, I love thee in such sort,
As thou being mine ,mine is thy good report.
写于他去找她的那一晚,是她那时的心境,在告诉他。
她爱他,因为爱而不得,所以进退两难。
唐礼垂着眼,慢慢捏紧盒子,喉结滑动了下,沉静片刻后,伸手将紧张等待的女孩抱紧在怀里,“好,我原谅你。”
他知道她不是个会说情话的女孩,因为曾经遭遇过的事,更不会将喜欢宣之于口,但她为自己做了全世界最浪漫的告白。
唐礼心底是从未有过的知足。
“那还有件事。”她笑了,说话的语气也轻快了很多,“那几个造谣的学生,就不用给他们记档了吧。”
“不行。”他语气立刻沉了下来,早就忘记这件事了,经她这样一提,才想起来应该去学校确认下处理进度。
“真的不至于这样做,唐礼,”沈君歌推了推他的腰,“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已经被吓得不轻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她就是这样,所以才会因此被张素馨骗走,唐礼不吭声,他不喜欢给犯过错的人给机会。
沈君歌的倔强劲儿冒了出来,从他怀里挣脱开抱住自己的那个盒子,“那我要把这些东西收回来。”
“……送出来的东西还敢要回去?”唐礼眯起眼,抓着不放,又不敢和她真的角力,“行了,答应你了。”
她闻言抿起嘴笑,看上去很开心,可他有些不痛快,恨恨地伸手捏了捏那精巧的下巴,“对所有人都那么宽容,就只会拿捏我,就仗着本少爷喜欢你是吧。”
“那我替他们谢谢唐少爷了哦。”
*
关于要不要做封闭治疗这件事,沈翊和唐礼一起找医生认真讨论了很久,医生希望能进行短期的封闭治疗,哪怕一个月,来看一下沈君歌接受治疗以后的效果,但唐礼态度很坚决,不同意将她再次关进医院。
他看得出来医院这个环境对她造成的影响,即便自己陪在病房里时,也会偶尔露出焦躁不安的神情来。
沈翊最终同意了唐礼的意见,决定接沈君歌回家治疗,但是他不肯让唐礼将她接到自己的公寓,理由很简单,唐礼很忙,没办法一直守着她。
“你也不能,”站在医院走廊里,唐礼眉眼淡然的说出这句话,“沈家不是她能安心待着的地方,你很清楚,我会请专业的医生和家里的保姆过来时时刻刻陪护她。”
沈翊没法反驳这句话,尤其是,沈老太太还住在沈家,从各种方面来说,都会给她很大的心理压力。
于是沈君歌快出院的时候,朋友和家人陆陆续续的来探望了她,到了出院那一日,陪在身边的只有唐礼和他请来的专业护理。
长京十二月的隆冬,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明明没有雪,却有密集的凉一下一下扑在脸上。她和沈翊通过电话以后坐进了唐礼的车里,心情微微轻松了些,因为不用每天待在沈家养病,也不需要关在医院里,哪怕唐礼严肃的警告她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做任何事都要在护理的眼皮底下,包括洗澡,她仍然不觉的有压力,两眼放光的看着车窗外,再一次体会到自由真好。
也许是沈君歌住院的时候耽误了太多的工作,出院后唐礼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公寓,回来的时候,沈君歌早已经吃了药沉沉睡了过去,而等她睡醒了起来,他又早早的去公司了。这样连着整整一周的时间,除了微信上的对话外,两个人竟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见过面,只听刘妈偶尔叹息说少爷又瘦了。
沈君歌抱着暖手袋,坐在落地窗前,看着落满大雪的长京,生平第一次不再忽略自己心底的感觉,她很想他。
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对他生出了依赖之心。
负责看顾沈君歌的张护士走了过来,轻轻俯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沈小姐,该吃药了。”
她点点头,心里落下一声叹息,所有人和她说话时都是这样一副和颜悦色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学校特别批准她在家里完成大四剩下的课业考试和论文撰写,老师也会在网上很耐心的和她讨论毕业论文的内容。
摸了摸腹部的伤,沈君歌有些出神。
张护士是业内很有名的护理专家,私人聘请的价格不低,她很细心,懂得察言观色,看到沈君歌脸上的失落时笑着安慰,“沈小姐放心,现在的除疤技术已经很成熟了。”
“我知道。”她对那道伤并不是很在意,伤口已经愈合了,可她自己终究还是变了,从内到外。
就着杯里的水将药喝下去,玄关处忽然有了动静,她眼底顿时有了期许的光,望了过去,沈翊站在门口正在将外套递给刘妈,看到沈君歌一瞬失望的神情时哂笑,“你这样的欢迎方式可太让你哥我伤心了。”
“哥,你怎么来了?”沈君歌换上一副笑脸几步走了过去慌忙找补,“外面冷吧。”
“算了,今天有空我来看看你,顺便给你送一张请帖。”沈翊镜片后的眼带着温和的笑,上下看了她一眼,“脸色不错,看来身体恢复的很好。”
“什么请帖?”
“小曦和白奕的订婚。”
“……什么?!”沈君歌二话不说的接了过来,去看请贴上的照片,果真是沈曦和白奕,她躺了这么多日子,早将白沈两家联姻的事忘记了,算算时间,这个时候的确是该到举行仪式的时候了。她皱起眉头,“哥,堂妹还小,我已经恢复的很好了,不用她来替我……”
“你怎么知道她是替你的?”沈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接过刘妈递过来的热茶时道了声谢,接着说,“她没敢和你说,就怕影响你恢复,她和白奕已经在谈恋爱了。”
“……”沈君歌一头的问号,沈曦和白奕?“可是他比她大……七岁啊……”
沈翊也像是有些为此烦恼的揉着眉心,“你知道我们那个堂妹,人小鬼大的很,和小姑闹了一周离家出走,最后被白奕送回来了,小姑勉强答应让两人先试试。”
“那这订婚……”
“还是单纯的商业性质罢了,除非他们最后认真考虑一下,”沈翊摇头,“总比硬凑你和白奕的好,那样你们四个相处起来就太奇怪了。”
确实……很奇怪……沈君歌默默认同。就听到沈翊语气凉凉地说,“算起来最吃亏的应该是我吧,一下子丢掉两个妹妹。”
她微笑,“哥,谢谢你啊。”那么包容,永远都愿意支持她们这些不懂事的妹妹。